周末残阳夕照,晚风带着丝丝清凉抚平南方一日沉积的燥热,天空澄透明黄,静谧无比,让人觉得即使在夕阳下走走也是一种幸福。
莫佐这等职位没有所谓的周末假期,但他上午还是把所有积压的工作处理完毕。在他的规划中,他只愿做个平凡的恋人,牵着她的手散步逛街,让相偎相依成为他们生活的一种常态。
可宁深的心思内敛得让他有些发愁。很多时候,无论难受或欢喜,她总不会和他分享,即便遇上了些难题,哪怕再辛苦,再艰难,她总是自己解决,这样独立的性格让他又恨又怜,可更多的是一种无力与怀疑。在她眼里,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饶是如此,他依旧想努力走进她心里。
“阿深,如果宅家里,我们是不是辜负了美丽的暮色啊。”
宁深抿嘴轻笑:“你这个大忙人,还能这样诗情画意。”
“不是说恋爱中的男女都是诗人吗?”莫佐主动去牵女子的手,而今,他不是婚恋状态备受媒体关注的全国前百强企业年轻有为的董事长,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需要牵着心爱的女子一起走在阳光下,看她明媚幸福的微笑。
宁深却有些惶然,现在的他已然万众瞩目,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给无孔不入的媒体捕风捉影的机会。
“干吗那么有压力啊?这里都是陌生人,谁会认识我啊?”莫佐失笑,抓住女子的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公园。
宁深虽紧张,可事实确如莫佐所说,游客没怎么关注他们俩,她也就泰然如常,任男子温厚的手掌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
如果,就这样一直老下去……宁深静静地看着男子认真的侧脸,安然浅笑。
莫佐感觉到宁深的视线,疑问:“在想什么啊?”
宁深略垂头,露出一段白皙光洁的脖子,却没回答,这些话,她从不轻易启齿。但聪明如他,肯定是猜得到自己的心思的。
莫佐知她个性,也没强求。
此时,夕阳已彻底消失在茫茫上空中,橙光万里,漫射天边。莫佐看着远处追逐的学生情侣,眼里不自觉漾了些许羡慕,两人都不再像大学时那样,这样单纯的相爱方式,似乎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宁深……
突然发现自己越想越远,莫佐心惊,怎么会有这样的假设,如今自己不是伴在宁深身侧吗?是太过在乎,而草木皆兵了吗?可脑海内却一直有个声音在问,如果没有了阿深?
“阿深,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宁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但是我真的想知道答案。”莫佐坚持,眼神执拗地望着眼前依旧云淡风轻的女子。
宁深侧了头,思考了半分钟,正色道:“这个答案,我也一直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真不能在一起了,我会离开,到时候,请你也不要强求。”
莫佐的心坠下去了,不安开始侵蚀他的感官。宁深的回答如此果断决绝,好像如果真的发生了些什么,哪怕自己再三挽留,她也一定不会留下。
“在什么情况下,你会离开我?”莫佐想知道这个答案,他怕,怕再次失去宁深,怕失去她后却不知道是为何分开。就像上次的分别,一别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刚分手那段日子,无止境的痛苦时刻捆绑着自己,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么难挨,后来为了不让自己再沉溺以前的情感,每天加班到晚上两三点,失去宁深的日子寡然无味,可几年下来竟然慢慢开始习惯了,直到看到她的再次出现。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欺骗我了,或者……”宁深看他紧蹙的眉头,不由得展颜欢笑,“今天是怎么了,我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吗?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那些事的。”
莫佐不敢再深问,他怕一语成谶,悲剧重演。可是,如果真的再次分开了,自己还有信心再等待再坚持吗?轻轻叹了口气,他将宁深拥入怀里。
“但是如果有天我提出分手,请你一定不要挽留。”宁深喃喃道。
暮色渐深,鸟儿在树顶盘旋归巢,空气已有微微的潮意。莫佐身子一僵,望着怀里的女子,涩涩地点了个头。
宁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登上八卦版面的首页。
才进办公室,同事就笑哈哈地打趣道,什么时候能喝到她的喜酒,这么好的事都瞒着,太没义气了。
宁深纳闷,此话怎讲。和她关系亲密的同事将她拉到自己的电脑前,指着网页上的一组照片,揶揄:“没想到你的真命天子居然是南越老板莫佐,一只凤凰悄悄躲在鸡窝里。”
“南越科技董事长莫佐携神秘漂亮女友公园散步。”虽是偷拍的角度,但两人容貌特征明显,只要稍对两人有印象,都能轻易辨出。
办公室的同事纷纷恭喜宁深钓到钻石王老五,她却郁闷得紧。她不愿出现在这种八卦版面上供人猜测,成为无聊的娱乐话题。作为媒体人,她知道如果这条新闻不彻底封锁,以后会有更多八卦记者挖掘自己的私事。
关系较好的政经报道部主任都特地跑来祝贺,还关心地问道什么时候结婚。
宁深勉强笑了笑:“现在还早了些,我去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后,却是陈岑接的,她说莫佐正在开会。过了十多分钟,莫佐回拨电话给她。
“你看了网上的照片吗?”
“看了,那偷拍的记者水平真差,居然把我们拍得那么丑。”电话那端的声音轻松愉悦,调侃道。但其实他忙得焦头烂额,侧头夹着手机,双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击。
“有没有办法撤下那组照片,我不喜欢像猴子般被人观赏。”
莫佐失笑:“你不觉得挺好的吗?这样就告诉你的那些情敌,莫佐名草有主了,而且主人是个大美女。”
宁深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还在贫嘴。
“没关系啦,我们俩都不是什么名人,估计是哪家小网站想博点击率吧。”莫佐说。
“如果这次的照片不撤下去,下次就会有更多的媒体八卦。”
“正好这段时间我打算公布你的身份呢,这次就让他们歪打正着吧。”莫佐屏住呼吸,这话也算是试探,就是不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不管怎么样,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把照片撤下来的,对吧?”似乎没听清他的意思,宁深言语跳跃,顾左右而言。
莫佐暗叹,她还是这种态度,既不否认两人的关系,又不愿当众承认。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接下她的话,问道:“那这次又怎么补偿我?”
宁深笑,声音却软得化出水来:“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
“嗯,正好过几天姑姑合作的朋友过来谈项目,你作陪?”
“这……以后事以后说。”
莫佐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但他还是动用一切关系把这则八卦压下去了,拨完最后一个电话,他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自顾自扬起微笑,这次赵湘语算是误打误中了。
接连几天,宁深都暗自搜索,看看网络上是否还有未清理的新闻。一家小网站胆儿挺大,连着两三天都把这个八卦新闻置为首页头条,跟莫佐说起,莫佐表情都没变化,淡淡地道:“如此猖狂,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宁深当时不解莫佐话里深意,可次日打算再次浏览网站,却发现网站链接都已不存在。她这才明白,莫佐已通过关系封杀了该网站。当下,心内情绪波动不已,现在莫佐已经变了很多,曾经他温润柔和,对待任何人都宽容有礼,可现在,即便他从未有意在自己面前体现,可不经意间的言谈举止就溢出这样一种让人紧张的感觉。
下午的任务不过是替请婚假的女同事完成一个已过气的作家的专访。听同事道,这次是作家主动找关系联系记者,想借媒体的报道积累人气,重回江湖。作家已是耄耋高龄,但精神矍铄,谈吐文雅,走出作家书房的时候,作家儿子塞给宁深一个鼓鼓的红包,美曰劳务费,宁深拒绝。虽然记者收受红包是媒体圈司空见惯的事,但显然这笔劳务费已上千,远远超出了平常的数目。但是作家儿子不屈不挠地坚持,一路追到小区门口,于是宁深也就不甘不愿地收下了红包。
经过整合编辑,稿子质量还算不错,次日就作为网站文化频道的头条推出,读者反响热烈,她也就放下了劳务费的事情,安心受之。
可过了几天,一位微博粉丝众多、相当具有号召力的公众人物发微博说在和某作者闲聊中,某作家透露现在的记者明目张胆搞有偿新闻,做采访的时候堂而皇之要求支付几千元的劳务费,真是玷污了无冕之王的称号,并把网址链接贴在微博里。
有心的粉丝在后评论道:“不就是华声网那个宁深吗?最近开始出名了,听说还是南越科技的第一夫人啊,那么有钱,居然还贪着这么一点儿劳务费,是南越莫董事长吝啬小气,虐待了女友吧。”而不少粉丝却说,宁深不过借南越莫佐炒作而已,其实也就一贪钱贪名的小记者。网络粉丝不停转发评论,“有偿新闻”事件继续发酵,最终形成了一次大规模的网络群体性公共事件。本来有偿新闻就是网络受众的敏感点,加之宁深最近又在八卦版面上火了一把,事件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居然惹得各媒体人口诛笔伐,点名批评宁深的作为。
等宁深莫佐意识到事态重大时,网络已经是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了。而上级宣传部门的反应更为迅速,还不待两人有所行动时,停职调查令已经颁布下来。
宁深从主编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同事眼神各异,议论纷纷,却没有谁开口安慰她,只有自己暗暗心惊。算下来,从事件在微博上发酵到自己受到处分不到一个星期。
宁深苦笑,自己深谙各类传统媒体、新兴媒体之传播特性,没想到自己却受其害。现在向网友澄清,谁信?
第一个电话来自星星。
这两个月,星星安心在家养胎,吃吃喝喝几乎不问世事,但还是通过以前的同事知道了来龙去脉。
“阿深,那个,你还好吗?”星星的声音怯怯的,她一向不知道宁深的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强,但她总是自觉地认为宁深其实很脆弱。
“废话,要是你被停职了,你高兴啊?”宁深边接电话,边整理自己的办公桌。
“华声网真是目光短浅,这样能干的员工都不保一下,你也别急,莫大神会为你想办法的!”
“你都不问我是不是真收了红包?”
“咱这么多年朋友,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星星说。
宁深手上动作一滞,苦笑道:“现在相信我的也就剩你们几个人了。”
“不管这么多,我现在已经快到你家了,赶紧好吃好喝招待你未来的干儿子。”
挂掉电话后,收件箱里好几条短信,都是以前记者站的同事,无非就是最近情况如何,顺带问了事件情况进展如何,这个圈子其实也就那么小,更何况记者本来就耳目灵光。
正要回复,莫佐打电话过来,还没等他开口,宁深就道:“这次,不要为我的事忙了,大概再怎么努力,我这辈子是做不了记者了。”
“他们敢?”莫佐语中有浓浓的怒气。
“算了,我现在很忙,回去再跟你说吧。”宁深挂掉电话,淡笑着跟同事打声招呼,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了办公楼。
大概回去已无望吧,没想到三千元竟葬送了自己的记者生涯。也好,这个圈内人事过于复杂,彻底告别说不定也是一种幸运。
晚上,安城、许微不约而至。星星、许微嘀咕商量着要怎么安慰她,可两人支支吾吾谁也不敢先开口。宁深白了她们一眼,转头问安城近况如何。
安城含笑答道一切都挺顺利,接着问她要不要到哪个小部门先过几个月的清闲日子。她摇头拒绝了,政界的复杂比媒体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想蹚浑水。
还没开始吃饭,莫佐满目倦容地回到家,见到安城他们也是笑笑打个招呼,接着又钻入书房打电话。
宁深站在门口,本想叫他是不是先吃晚饭再忙,可听到他的通话内容,却不由得酸涩交加。
莫佐很显然不满对方的回复,冷言回答:“宁深可以不做记者,但是不能以这种理由而被开除。”
原来他在乎的也和自己一样,并非一个记者的虚名。一时间,宁深心里百味杂陈。这个男人太了解自己,以至于一个电话便让自己卸下所有抵御防卫,只想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
星星、许微听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破口大骂那作家不是人,明明自己老了都不安分,居然还陷害记者来博出位,想出名想疯了。
三人之间只有安城最为冷静,他问宁深是不是得罪过那老作家?
宁深摇头,事先为了采访在网络上搜集了些个人信息,但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黄昏时候,安城上网浏览最新的新闻,事态越来越严重,涉及面越来越宽,竟然已经成了公众对媒体不满的爆发点了,整个媒体躺着中枪。当然,这些宁深都不知道,最近太多激进网友通过短信电话攻击她,为了清净,她只能关掉手机,和朋友聊天时,也没刻意问最新情况如何。也好,换种立场,停职说不定也是对她的另一种保护。
“阿深,你别愁,等安城升为宣传部部长,让他为你平冤昭雪。”星星道。
宁深这才记起安城考上了省委宣传部,现在仕途通畅,门路广阔。
许微附和,说:“是啊,要不然要他做我男朋友干吗,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安城却是宠溺地看着许微微笑,许微能回到他身边,他已经很感激了,他也从没期盼过坏脾气直心思的许微能成婉转温柔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