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站办公室坐落在K市CBD商圈内,早晚高峰期总是堵得一塌糊涂。不过记者也算半个自由职业,不要朝九晚五打卡记录,但宁深还是每天坚持八点半之前走路去办公室报到,修改些通讯员或政府机关发来的通讯稿或新闻通稿等。办公室文员经常打趣道,到时候要总部高层管理单独为宁深设个全勤奖。
昨晚竟然梦见了他,和他相离快三年,平日也不是没想过念过,但过往的感情从没入梦来,哪怕有那么十几晚是枕着他的回忆沉睡的。
昨夜他说,我恨不得从没见过你。
但自己呢?一见莫佐终身误!曾经以为阿箫是自己的红尘缘,但没想到最后莫佐终究成了自己的倾世劫,曾经沧海难为水,不是没有优秀的男人在自己周围出没,每次想要打开心扉的时候,他的脸孔又闪现在自己眼前,于是又慌乱逃离。
那半年的朝夕相对,习惯了他。分别三年闻名而不见面,竟然还没习惯别人。宁深自怜般地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许微、星星经常在她耳畔灌输莫佐的深情不渝,她总是辩解莫佐不过一时兴起。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莫佐带给她的那些小小而甜蜜的温暖,是她不曾在阿箫身上感受过的。可如今都只剩下回忆,往事不过如烟。
“宁深,你说你们家莫佐对你是得有多深情啊!”
宁深从书本中抬头,愕然道:“又怎么了?我这两天可都没看到他。”
“你知道大神的新座驾车牌号是什么吗?啧啧,要是我遇上这种男人,真是死而无憾了。”星星扮花痴样。
“NS520。”许微道。
“宁深,我爱你。”星星接话。
她受不了这对一唱一和的女人,辩解道:“什么我爱你乱七八糟的啊,你们到底是来自习的还是来八卦的?不鬼扯了,我还要去系办领班上的作业本呢。”
星星就怕自习,忙说要帮她,两人走到系办办公楼大厅,星星突然问起:“宁深,你就不想大神吗?大神可是好久没回来了呢。”
“才两天,想什么啊。”她都没思考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真的不想?”星星挤眉弄眼。
“不想!”
“确定不想吗?”
“星星,你怎么脸部又抽筋了,多久没去医院了?”宁深调侃道。
“去你的,大神,你家宁深一点儿也不想你,你干脆在外面左拥右抱,别回来算了!”星星冲着后面兴奋地挥手。
莫佐回来了?星星这厮就喜欢骗人,懒得理她,可宁深还是下意识地看了后面一眼。
办公楼大厅璀璨的灯光下。莫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出平时尚未显露过的精英气息,他凝然不动,日光灯打在身上,像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莫佐真的回来了!
“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想?”莫佐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头皮发麻,不知道怎么回答,讷讷地站着,等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穿西装的他越发引人夺目了,好像只要把视线停在他身上,就难再移离目光。
“真不想我?”
“那个,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不敢对上他那炽热的目光,她心慌地偏开头。
他微微叹口气,说:“那我补偿你?”
“好啦,宁深,见面仪式先暂停一下,你再不去领书,老师们都要下班了。”星星插话道。
“等下,我领下书就出来。”
莫佐拉着她的手腕,眉眼沉静:“让星星去领!”
星星不满地噘嘴:“不带这样的吧,一回来就压迫我,太悲惨了吧。”
“上次选修课你答应过我什么?”莫佐含笑看着星星。
“上次你们去看电影,我已经帮宁深打了热水,这次又欺压我,一点儿都不公平不民主。”星星控诉道。
莫佐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谁说我不民主啊?”
“你哪民主了啊,你就是在欺负我。”星星继续控诉。
“你是民,我是主,难道不民主吗?”
星星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宁深,快把你家大神调教好,这笑话都冷死我了。”
“确实有点儿冷。”宁深严肃地望着笑得一派云淡风轻的莫佐。
莫佐拉着宁深走进旁边的办公室,“砰”的一声踢上了门。
“这是老师的办公室,你关门干吗?”宁深不解地看着他。
“我想——”他坏坏地笑着。
危机感迎面而来,宁深反手去拉门把,可是看着越来越压近的俊脸,石化当场。细碎的吻自额上、眉上、脸上轻盈落下,最后流连在唇上。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她无力地倚在门后,任他放肆地攻城略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有礼的敲门声:“请问,柳书记在吗?”
宁深微微喘着气,用力推开看上去意犹未尽的莫佐,想要开门。
“你就这样子见别人吗?”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红地嘀咕一句:“禽兽。”
他笑着理顺她肩上凌乱的头发,挑眉道:“我可是只对你一人禽兽。”
……
“柳书记在吗?”
“不在。”莫佐在里面回答。
门外一阵利落的脚步声走远了。
“你怎么知道?”
“今晚系书记都在我们校区开会。”
可恶,真想把这个披着人皮的狼的伪装给撕下来。
“你怎么来这儿了?”
“打你电话不通,打许微电话,她说你来办公楼了。”
好吧,又被卖掉了。
“听说,你换了新车?”
他挑眉道:“有什么建议?”
看不惯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她打掉他的手:“建议就是别弄个这样的车牌号。我会告你侵权的。”
他故作苦恼:“那怎么办,我都上了牌,而且决定一直用这个车牌号,NS520,宁深,我爱你,这还能改吗?要不我弥补你算了,终身无偿制。”
她心头暖暖一动。
“我爱你,这还能改吗?”就是这句话,让她开始放下报复的念头,决定敞开心扉吧。
纷纭的往事侵占脑海。宁深敛了敛被吹乱的鬓边散发,有点儿落寞地低下了头。
突然,旁边一辆车子从身边疾驰而过,带起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和裙裾,在发丝乱舞纷飞中,她竟然看到那辆车子的车牌——NS520。
竟然是他!难道今天的典礼他也来了吗?网络新闻上不是说他率团去美国华盛顿考察了?
她定定地看着车尾消散的余烟,有些许慌乱。离报社才几步的距离,她竟然迈不动脚,痴痴地望着那辆路虎,直到车子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中。
路虎车内,陈岑正拿着一沓资料汇报工作。
“都安排好了吗?”
“刚才和这边的成总接头了,他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您到场就差不多可以开始了。您刚回来,又赶到这里,要不要休息一下?”
陈岑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莫董在K市分公司的事务上要亲力亲为,为何会提前结束考察,只为赶赴分公司参加开业典礼。明明总部有专门的项目负责人,更弄不懂为什么副座上一直空着,从不准任何人碰。
集团有流言传莫董在等一个女子,可从没看见他流露出缅怀伤感之色,作为专业的高管秘书,她也从不参与到办公室私人情感的讨论中。眼前这个像谜一样的男人实在让人倾慕,如果不是自己上班第一天就被他助理严重警告,也许自己会像其他女秘书一样,飞蛾扑火,最终被扫地出门。
“十点,这边政府系统官员和我们公司的落座入席。十点半您发言,然后启动仪式正式开始,十一点合影。十一点半,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安排了中餐。三点我们返程回公司。不过到时候可能会有媒体采访,您觉得是让成总挡一下,还是您自己亲自接待呢?”
沉默半晌,陈岑以为莫董是在考虑行程问题,却没有料到他突然开口问道:“有哪些媒体?媒体将派哪些记者?”
陈岑一怔:“我打电话问问那边宣传组。”
媒体出席的名单很快发到了陈岑的邮箱,她正打算一个个念出来。
莫佐发问:“《华声报》的记者是谁?”
“安城、乔木社。”
“哦。”
车内又是古井般的沉静,陈岑的目光不由得在《华声都市报》和安城两个关键词之间流连,平日很少和媒体接触的莫董竟然会关注一家省级媒体派来的记者?这家媒体到底有何方神圣?
宁深打开邮箱,正要修改累积的通讯稿时,安城从办公室走出来,敲敲她桌子:“走吧,典礼开始了!”
她诧然:“南越这边不是你和乔哥去吗?”
“乔哥老岳丈住院了,办公室其他人都出去了,今天也不是个小活儿,反正你也要就这事做专题稿。顺便去看看吧。”
“我就不去了,前期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联系一下南越分公司宣传部的人约见采访一下就行了。”
“年轻人多跑跑,见见世面,拓展下人脉总是好的。”恰逢主编出来。
宁深看到主编都发话了,只好无奈地跟着安城出了门。
等到南越的时候,才九点四十多。到处是衣香鬓影,豪车云集,出席官员和嘉宾都只在电视或者报纸上才能看到,连主持人也都是中央媒体的当家花旦。
宁深作为一家大报记者,平日也算见过一些社会名流,可规格跟这样一个典礼比起来,真不算什么。主编说得对,见见世面也总是好的。
签完到,宁深和安城坐在媒体席上,安城拿着工作人员给的新闻通稿和出席人员名单随手翻阅了两下,然后递给宁深,就玩起了手机。
宁深指尖轻轻划在出席名单上,回忆宛如水纹般荡漾开去,三年了,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莫佐就坐在第一排,旁边的人不时询问他的意见,他只是微微点头。
活动还没开始,不知道是安保不力还是怎么回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溜进会场向人乞讨。老人不敢往那些极为正式威严的政商人员身旁钻,只向两旁的媒体席伸出小瓷碗。一些记者闲聊或玩手机,没搭理老人。
当老人走到宁深面前时,宁深冲老人温柔地笑笑,双手掏出几十块零钱轻轻地放在了老人碗里。
老人愕然,混浊的双眼感激地望着她,嗫嚅着:“谢谢。”
正在这时,执勤的保安气势汹汹地要赶老人出去。宁深忙制止,搀着老人,将他送出了门。
宁深送走老人转身回来。正看到主席台上的莫佐紧紧盯着自己,她还没来得及和他对视,就见莫佐侧过头,微笑着与身边的人交流。
坐回原位后,安城抬抬下巴,指向主席台,似无意般说道:“现在莫佐可变了很多啊。”
宁深不着痕迹地掩去神态间的惊惶,淡淡点头,接着伏首看媒体通稿。
其他流程她都没入眼入心,等到主持人宣布“南越科技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莫佐代表致辞”时,她才回过神。正要抬头,没想到莫佐第一眼就射向了这侧的媒体席,眼神犀利而尖锐。
她不敢对视那样深沉的目光,只得侧头找安城说话。
虽然暂时逃避了来自讲台的注视,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台上的人所带来的紧张感和压迫感。
他变了。至此,她终于知道了。他举手投足、挑眉动眸间都显尽了霸气与冷峻,再也没有当初的温润与儒雅。
只停留片刻,莫佐就移回目光,收敛心神,开始讲话。
宁深反倒坦荡了。
演讲结束后掌声雷动,莫佐也没有再看向她。
接着就是繁琐的仪式,记者们对这些都很厌倦,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受着折磨。坐凳很软,宁深几乎是要全身陷下去,安城在旁边苦笑道:“今天我还不如一个人来,估计待会儿采访的环节你也不会管了。”
宁深歉意地笑笑,却什么话也没说。一抬头,却看到莫佐正看着这边,目光灼灼。
她只得故作没看到,继续和安城聊天,却感到浑身不自在了。
“确实,关于感情,你不如许微洒脱。”安城望了一眼前方,叹了口气。
“早几天,许微来我这儿了。她一切都挺好,你放心吧。”宁深顾左右而言。
大二的时候,许微因安城心里放不下青梅竹马的初恋而决裂,后来,安城一直试图挽回许微。本来大四那年,两人几乎要再次牵手,却没想到许微家庭生变,许微开始不信任男人,不给安城任何希望,但安城却一直放不下许微,多次委婉打听许微近况。后来,宁深也在K市新闻部,两人关系更近了,宁深也就主动向安城报告许微的情况。
等仪式一结束,记者蜂拥而上,围住了莫佐和其他几个政府官员。宁深叹口气,终于还是走出了大厅。
宁深在广场凉亭内等了十多分钟,没等到安城,却等来了不速之客。
陈岑站在这个T恤长裙、打扮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面前,有阵短暂的不甘与迷茫,这样的女孩子何德何能,能左右莫董的情绪和决定?
可等到女子抬头的那一刻,陈岑便明白,别说是自己,便是那些当红明星也未必有她的风姿和气质。
“宁深小姐。您好!”
“您好。”宁深站起来,浅浅一笑,安然而雅静。
“我是南越莫董的秘书。请问您中午是否有时间,莫董期待与您共进午餐。”
“抱歉,请您转告莫董,我十分感谢他的美意,但最近工作比较忙,抽不出时间。”宁深略带歉意地看着陈岑,真诚而遗憾。
善于察言观色的陈岑,一眼就看到宁深眼里闪过的一瞬恍惚。
“那您改天是否有时间呢?”陈岑不依不饶,她只听了莫董的一句话,便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就是莫董一直在等的人。聪慧如她,也开始明白那个看似普通又特殊的车牌号的含义了。
“这个现在说不准。”
陈岑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问联系方式,宁深看着迎面而来的安城,微笑道:“今天出来太仓促了,名片也忘带了,要不您留下您的号码,我回头把我的联系方式发给您,好吗?”
陈岑从包里掏出名片,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又酸又涩。莫董唯一邀请过的女子也就她吧,只不过她却也成了唯一拒绝莫董的女人了。
刚给了她两份名片,一份莫佐的,一份自己的。不过看情况,估计她永远也不会来电话。陈岑发呆半晌,转身回头,莫董竟然站在大堂外,如同雕塑般,出神地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
仪式结束后,这边的负责人拉着莫佐聊了很久,盛情邀请莫佐参加已预订好的午宴。莫佐疲倦地揉了揉眉,不等他开口,陈岑已经帮他礼貌地谢绝。负责人也不好强求,只能说以后一定不负所望。莫佐朝他客套地笑笑,说了句这边的工作就辛苦你了,随时保持联络。
回程的路上,陈岑向莫佐汇报了宁深的回答和反应,他却什么都没说,直到到达顶楼的办公室,他才吩咐:“明天把她的所有资料送到我办公室。希望你能继续出色地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陈岑心下一惊,以前无论多大多重的任务,莫佐都没用过这么严肃的语气和措辞,今天为了这个女子,曾经只顾公事的他却一再破例。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她也迫不及待想要了解。
走进办公室,莫佐把自己扔进了椅子里,她没变,还是那么让人心动。可现在的她一改以往的冷漠犀利,浑身都散发着柔柔的素净、平和。三年前的她不是这个样子,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乞丐,她毫不留情、冷眼以对,哪怕自己抛弃尊严挽留她、乞求她,可她依旧置若罔闻,这样绝情的她,曾经几乎让自己恨到咬牙切齿。
四年前,父母被调到T大任职,恰逢他正在该市接了一个项目单,乙方请他和同事去唱歌。就在那一刻,影影绰绰的光线中,见到了她。
她遭到那个乙方经理非礼,一瞬间,她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居然能笑着赔礼道歉。那微笑如此妖娆,可是自己分明看出了那妩媚下透着的清冷和厌恶。这让他开始好奇,按捺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那几眼竟将她的模样深刻于心。开学之后,居然在北校区看到她,显然她不太开心,对于他的搭讪,她嘲讽般地说:“谁说你告诉了我名字,我就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他愕然,尴尬地站在当场,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才回神。他一向被女孩儿搭讪,可没想到第一次搭讪,居然被人拒绝了。可是薄怒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这个女孩儿实在有趣,闲聊时和海子说了几句,没想到海子八卦,以为自己对她动了心。在本校区看到了她在促销,被负责人狠骂,她又嫣然微笑,毫不介意的神态,让人又怜又爱。海子开玩笑问,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他自己也并不想否认,可一边却在想,不过是三面之缘,有可能喜欢上吗?
可那夜,自己竟然梦到了她,醒来后被单上竟然有微微的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