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你听的是什么歌?”
“外文的,不知道名字。”我朝他笑笑,然后闭起眼睛接着听。沙哑的女声和悠扬的旋律融汇在一起,即便我不知道歌名是什么,即便很多歌词都没有听清楚,而我仍享受这一刻,静静听着。然后我感觉到宋亦杰靠近我,拉住我的手。我一直没有睁开眼,但我笑了。我猜他看不到我的笑,因为他一定和我一样,闭上了眼。
我听不到其他所有的声音,耳机里只剩下绵绵的柔情和安静。什么都不用去想。
期中考试前的一个周末,我们四个约在图书馆复习看书。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和江岚就会在考试前装模作样地跑到图书馆来再装模作样地复习。那时候我们放眼四周,能找到几个高中生就不错了,看上去大多都是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要么是秃顶再加一副老花眼镜的老年人。我和江岚面面相觑,然后低下头故作深沉地继续看书。
那时候的图书馆没有现在那么宽敞明亮,因为在我们初三那年这里重新装修过,只从外观看就比以前气派多了。图书馆里面阅读区域的桌椅也增加了很多,地方变大后这里的书自然也多了许多。
周杨和宋亦杰比我们先到,这次是他们俩一起去的,因为他们一大早就相约去打球,打完球正好顺路到图书馆。而我和江岚睡个懒觉后,约好时间再一起去。去之前我们先往附近的便利超市去,买了一大袋零食和饮料,然后兴冲冲地赶往目的地。
两个男生看到我们手里拎着的东西先是大吃一惊,周杨说我们是去野餐的,宋亦杰说我们带的零食比要复习的书还多。我笑笑对他们说:“来来来,别客气,一块儿吃。”然后把一罐拿铁放到宋亦杰面前,我知道他饮料里只喝运动饮料和拿铁,我猜刚才他打球的时候一定已经喝过运动饮料了,那是他的习惯,所以我特意买了拿铁给他。
他朝我笑笑,然后扳开扳扣喝了一大口。
我附和他的笑,然后满意地从包里拿出书来复习。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天黑以前,我们一直在图书馆里,聊天吃东西再是复习。真正用心看书的时间不到四分之一。饼干屑全都散落在课本上,周杨说,别浪费粮食赶紧舔干净。我抄起一本字典朝他丢过去。
这一下午的时间里我们聊了很多,玩笑也有,认真严肃的问题也不少。好一段时间里我们四人托着腮,透过图书馆偌大的透明玻璃窗户望着外面的天空畅想未来。也许在一年前两年前,谈及将来还相距甚远,所谓的理想也都是凭空想象而已。可是到了现在,愈发触及到“将来”这件事的真实感。空想幻想已经是对自己将来的人生不负责任的一种表现了。
江岚说,小时候她最想做的就是老师,最好是小学老师。幼儿园里的孩子太可爱但是不好管,她说她不是没耐心,而是觉得自己的气势驾驭不了他们。初中开始吧,很多小孩都开始叛逆起来,动不动就犟嘴,动不动就打架。高中的,一个个都一副大人的模样,还没教育起他们,他们就已经搬出一套自己的道理了,最后以一句“老师,这是我们的事儿,您管不着。”收尾。江岚摇摇头,叹口气,说还是小学老师适合她。
我们哈哈大笑。其实她以前就跟我说过,她以后想当老师,不过那时候班里十五个女生至少有七八个在老师问她们将来想做什么的时候都说是老师,从幼儿园老师到大学教师都有。如果现在再去问她们,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和当初一样。而江岚,我倒是觉得她挺适合当老师的。怎么说,就是感觉她身上有一种桃李满天下的气质。而且据她的描述,我觉得确实是小学老师更适合她。文文弱弱的样子,却很善解人意,我想她以后一定是个受学生欢迎的美女老师,而她的学生一定也都乐意听她的话。
接着该周杨说。
他笑嘻嘻地说了N个他的理想。比如他想当个专业篮球运动员,不用花钱买票去体育中心打球,不用因为没场地而跟一些没技术的人合用一个场地打比赛,他幻想着有一天也能走进NBA的场地里享受篮球巨星一般的待遇——我们都知道他喜欢打篮球。又比如他说他想设计游戏软件,以后市面上都能买到他亲手设计的游戏,他幻想着有一天他的游戏能成为全中国乃至世界数一数二的高端游戏——我们都知道他视网络游戏如命。他接着说,事实上能讨个又美丽又贤惠的媳妇也不错,今后家庭幸福圆满了,人生也就有指望了——我们都知道他没出息。
轮到宋亦杰,他坐在我旁边,我侧过身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确实我也很想知道他对将来的规划。他说:“盛夏你这么盯着我看,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一要说什么正经事就害羞不好意思说,特别是在熟人面前。我把目光收回来点,不再侧过去盯着他看,但我还是竖起耳朵听得很仔细。每次他讲的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错过。
“如果问我想有怎样的未来。其实我特别希望大学毕业以后能有一份稳定点的工作,不用什么大企业,小公司就可以,有固定的收入。”他转头看看我,继续说“然后就希望有个特别温馨的家,就两个人住,但她不能好吃懒做,做个家庭主夫我也不同意。必须得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咱俩一起打拼支撑这个家。等有了一定的积蓄就去旅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露出一个特别幸福的笑容,周杨江岚都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我发觉我也在笑,还特别甜蜜。
没想到宋亦杰喜欢这么安稳又太平的生活,不过确实,经他这么一描述,我也开始对那样的生活向往起来。本来觉得怎么说也得晚点再结婚,必须要把单身的日子给过充实了——结婚前的状态我都称之为单身。不过现在觉得既然有了爱的人,那早点结婚也行,结了之后接着奋斗,到时候有了个美满的家庭又有了成功的事业,别人不羡慕都不行。
“哎,没想到宋亦杰你小子比我更没出息。”周杨乐呵呵地看看我看看他,边笑边调侃他。
“这不过是我想……”宋亦杰脸色一正,补充道,“可我爸妈让我以后出国深造,学法律。”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他说要出国……我一下子立起身子,瞪大了眼睛朝着他看。“真的吗?”我问,他也特别认真地看着我,点点头。我心里顿时像被掏空了一样。原来我刚才想的那些只不过是我在做白日梦,边做边说梦话。不敢肯定的事他从不会点头,可是刚才他那么认真地朝我点点头,意思是在说“是真的,我要出国,我会出国,盛夏。”
对面江岚和周杨的表情也特别复杂。
“什么时候?”我尽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冷静下来然后问他。
他没有再注视着我,喝了一口拿铁,说:“还没决定。”
不管有没有决定,反正他早晚是要出国的,出国深造,也就是说,至少也得去个几年。不是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是几年。那学完以后呢?是会回来,还是继续留在那边?太多的未知数。我害怕的不是时间不是距离,怕的恰恰就是未知。那一刻大剂量的慌张向我涌来,慌张注射进我的体内,而针管不罢休地又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我低下头来一语不发。他们三个也是,始终沉默。
最先打破这已经凝固起来的空气的人还是周杨。“该你说了吧,盛夏。”只可惜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我从袋子里掏出一包薯片,我说,周杨这给你。再拿出一包牛肉干,说,江岚你爱吃的。最后还剩下一罐拿铁,给宋亦杰,说,那罐喝完了吧,不要紧,这还有,给你。最后袋子里还剩下一盒巧克力,我说,这我拿走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爱吃这个。然后收拾好自己的包,走了。剩下他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愣都坐在原地。
秋天夜里的街无比凄凉,凉风把我的眼睛吹得又酸又痛,鼻子也塞起来。难不成是感冒了?不,是我哭了。第一次因为宋亦杰哭,而原因却不是吵架。
在繁华的马路上依旧能见到穿校服背书包手牵手的学生情侣,我想他们一定是比我幸运得多,至少他们将来其中一个要出国去的几率比我们小得多。什么理想,什么将来,那些都不及能和爱的人在一起重要。
我特别失望地走在街上,没有人比我惨,没有人比我惨……
我突然觉得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一空,原来是袋子破了个大洞,巧克力掉出来了,我转过身去捡。之后干脆蹲在地上,欲哭无泪,只好撕开盒装的巧克力一个个往嘴里塞。我感觉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声一声,不过汽车鸣笛声实在太响,我不确定是真有人叫我还是幻听,若是真有人叫我,其实也不想理睬。可我猛地一抬头,发现眼前站着他。
“跟了你一路,算是停下来了。”他双手插着腰,看着我。
我继续吃我的巧克力,赌气不理他,没想到他一屁股蹲在我旁边,想用一只手搭着我。我一把推开他,娘跄的他险些摔倒在地上。我说:你跟着我干嘛。
“好了,盛夏,就为这点事,气着自己有必要么。不早了,送你回去。”他站起来,把一只手伸向我,欲把我拉起来。我又打开他的手:“什么叫这点事?这是小事吗?你有想过我吗?还是你本来就打算跟我随便玩玩?要不是今天跟他们聊到以后的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告诉我了?”
“你发的是哪门子的火啊……莫名其妙你。我爸妈也是刚跟我说这件事没多久,何况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可你说已经决定了,你不是来问我怎么想的,你是直接就说了一个结果。把我当什么了?!”
“盛夏,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爸妈在那儿那么多年,知道那里什么学校好,什么专业好。当然也知道什么才是对我最好。可这些不是重点。”他停顿一下,又用一种特别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重点是,不管我去了哪里,去多久,我都不可能不要你。时间距离都打散不了我们,明白么盛夏?”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道理我全知道。可一想到我和他随时都会分开,他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很久,我就受不了。感觉突然得了近视眼,连未来的轮廓都模糊到看不见。
“行了,又不是明天马上就走,还早着呢。”他又蹲下身来,想要把我扶起来。这次我没推开他。“走吧,送你回去。风那么大,明天又该降温了,别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