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真抬头看了这个嬷嬷一眼,没有说话,望着镜中的自己,硬是将眼泪忍了回去。
“王爷王妃到。”院子门口传来蔻儿的声音,屋里的婆子丫头争相去打帘子,迎了二人入内。
忠顺王妃依旧浓妆艳抹,环佩叮咚作响,一进屋子,嫌恶的用帕子掩了嘴,斜着眼睛左右打量。
“静真见过王爷、王妃。”静真起身上前跪倒见礼。
“今日是大喜之日,很不必大礼参拜。”忠顺王爷示意,自有婆子上前扶起。
今日的静真,穿着大红嫁衣,脸上大妆,很美。王爷端详着,不由得想起了十几年前,雨后王府花园中遇见的那个俏丽的女子,而后便收进房中做了通房丫头。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王妃不悦,用力的咳嗽一声,将他拉回至眼前。
“你虽说是个庶出女,却也是王爷的骨肉。因为这亲事,你那没脸的娘也扶成了姨娘,谱上多少也有个姓氏。王爷为了你,到底同贾家争来了平太太的名分,唉,就没见他为别的子女这般操心的!”王妃一面说,一面那眼睛瞪忠顺王。
“谢王爷王妃操劳。”静真屈膝谢过。
“你们都出去,我同静真说几句话。”忠顺王爷挥了挥手,王妃拉下脸,哼了一声,带着人都出去了,反正也不愿意呆。
“静真,坐。”王爷难得和气,自己坐在椅子上,示意静真坐在一旁。
“女儿啊……”王爷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是不是心中恨爹爹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
“静真不敢。”突如其来的父女称呼,使她很不习惯,别扭极了。
“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王爷无奈道:“当初我极喜爱你娘,怎奈王妃性子不好,又妒忌你娘美貌,我到底没有护住。”
“是。”静真心底冷笑不已,护?他有脸说这个字吗?娘最后一次冬日被王妃罚在院子里跪砖之时,自己就躲在一旁,王爷两次进出屋子,根本没看娘一眼!那天晚上,娘高烧不退,几日后昏迷不醒,捱了半个月便去了。
“说到底,你终究是我的女儿。”忠顺王爷用袖子点了点眼睛:“如今要嫁了,实在是舍不得啊!”
“王爷厚爱,静真铭记在心!”静真低下头,不愿看他惺惺作态。
“过去的,已过去。今日你嫁了,忠顺王府永远是你的家,若是贾家敢欺负你,尽管告诉爹。”王爷感慨道,又说了会子父女亲情的话语,方停止,又道:“我与贾政素来交好,女儿嫁过去以后,务必恪守德行,孝敬公婆,方不辱没王府姑娘的身份!虽说王妃平日里有些过分,却到底是你的嫡母,不要记恨。很多事,离开这之后,很不必对外人道,免得惹出笑话,让人看低了你,死去的姨娘也会不安……”
“静真记下了。”静真很奇怪,看王爷的样子,还以为会有什么别的安排,却不过这几句。不叫她把在府中受苦的事外传,以免破坏他的面子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便放心了!”忠顺王爷点点头,起身离开。
他才不傻,这府中嫁女过去,贾家不防才怪!而一个不带任何目的的静真,却能好生的迷惑她们!更何况,贾家也别想通过静真,威胁王府什么!
宁荣街鞭炮声作响,贾政已将新人迎回,满街熙熙攘攘,有围观百姓,讨喜钱的小孩子,仪仗的队伍慢慢行进。贾政一身绯红新袍,冠上绑了红丝带,骑在马上,倒是很有精神,满脸喜色,贾珍同贾琏同样崭新衣袍跟在后面,贾蓉贾蔷骑马往来贾府与王府之间报信。
“回来了!回来了!二老爷马上进院子了。”林之孝家的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路小跑进贾母的院子禀告。
“快快扶我起来!”贾母喜上眉梢,赶紧坐起来。今日也是一身崭新华服,头上发髻挽了整齐,还簪了些珠花。
“老祖宗慢着些。”探春同鸳鸯赶紧扶了贾母起来。贾母身子好了许多,今日还要把拜天地的仪式设在了自己房中,足见看重。
凤姐同样打扮的花枝招展,往来皆有平儿扶了,坐在王夫人身边,陪贾母的笑脸。王夫人心底郁闷,女儿伴驾出京,不管怎样也是遇了险,更不知有没有把握住机会接近皇上,回来也没得联系上。贾政这当口只自顾自的迎娶新人,夫妻情分也就不提了,如今连亲女儿也不关心了!想着心事,脸上有些哀怨,忽觉手臂被捏疼,抬头见凤姐正向她使眼色,转头一看,贾母正不悦的看着她。赶紧换上笑脸,平和端庄。
说话间,外面嬉闹喧哗越来越近,没进一道院门,便有爆竹声响起。
“你家二老爷来了,还不去赶紧打帘子!”贾母忙叫鸳鸯过去。
外间祖宗牌位贡品一应俱全,两只龙凤红烛摆在两旁,正中大大的囍字贴了,梁上缠绕红色纱幔,很是喜庆。贾母由三春扶着,端坐在正座上,喜气洋洋。其余女眷一并跟了过来,依次做了。院子里乐师吹打的热闹,直将贾政一行迎了进来。
新娘子蒙着红盖头,两个丫头搀扶着,慢慢跨过门槛。贾政手中牵了红绸,另一端拿在新娘子手中,中间一个大彩球。在欢呼声中,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走上前来。虽看不清新人的脸,身段却纤弱袅娜,王夫人暗中抓紧了手中的帕子,心底醋意翻滚,今日堂上的新郎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丈夫!新娘子既为平妻,自然有资格穿红,王夫人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那衣裳本来是红,还是自己眼睛滴出了血。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啦 ̄”彩衣司仪打开手中大红的卷轴,上面写着仪式程序并吉祥话语。
探春本站在一旁哄了贾母开心,见贾政已经进来了,忙闪开身子,站到王夫人身后。
贾政去迎亲,却见静真住在内院外一处院子里,心生不悦。忠顺王爷忙把他拉到一边,只说自己当初极宠爱静真的娘,可王妃妒忌,把她娘赶出内院。可自己很重视这个女儿,一直养在身边,眼看要出嫁了,当女儿的想念娘亲,这才从这个屋子嫁出去。说得情真意切,有有些嫁女的感伤。
听闻这些,贾政也不好再说什么,算是顺利的接了亲。
“跪--”司仪欢天喜地的喊着。
两个大红鸳鸯锦垫已摆在地上,贾政引了新娘子上前跪倒,贾母美滋滋的看着。
“一拜……”
“老爷!老爷!”司仪的声音被突然闯进来的林之孝打断。女眷一片惊呼,却也不好起身藏在哪。
“不要命了你!”凤姐指着林之孝的鼻子:“还不滚出去!扰了老爷成亲,看待会子不打死你!”
“老太太,二老爷!”林之孝家的顾不上凤姐,也顾不得见礼,几步上前跪倒:“外面传话,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登时,屋子里一片安静,众女眷有意外的、又吃惊的,更有害怕的。邢夫人王夫人忙上前去,站在贾母身边,不明所以却又求助似的神情。
“什么!”贾母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变大了,霎时间脸色苍白,身上有些抖,站起身子:“政儿……”这些日子,她强压着内心的忐忑,丝毫不敢显露。那个闲散又游手好闲的莫萧就是北静王爷!她死都想不到,更别说提防……自打皇上回宫,没丝毫动静,如何忽地宣贾政觐见?难道是王爷这些暗中查得了什么?发现了蛛丝马迹?这……
“娘!”贾政心中何尝不害怕,起身上前几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贾母深深叹了口气:“先去看看再说。”
“是!”贾政内心惴惴不安,却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连人都不去见。撩起袍子决然的走了出去,林之孝赶紧跟上,离开了贾母的院子。命人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夏太监已由中门进了,他出去也来不及,只在内仪门外跪迎。
静真也听见这些,却仍旧跪在锦垫上,不知该不该拜。贾母挥挥手,鸳鸯上前同喜婆子一处扶起新娘子,先送入内里。静真也不问,扶着她去哪便去哪,若是皇上召了这位贾大人去砍了,自己守寡,却也落得干净。自嘲的笑了笑,驱散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静真被扶了进去。
荣府院子里的鼓乐已停,众来宾也听闻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皇上沉寂多日,却忽地只传唤贾政入宫,这般紧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由的多想,却见贾政已经从贾母院子快步走了出来,边走边解了冠上绑的红色丝带,扔给林之孝。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侍卫着铠甲跟从。那夏守忠并没有持金轴圣旨,只至檐前下马,面无表情,厅上南面而立:“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而后方呵呵一笑:“贾大人,别来无恙啊!”看得贾政心中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