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诞生前63年的6月,罗马军团猛攻犹太城堡,夺取了圣殿。俘获并杀死了一万二千多名犹太人士兵。
希腊人在战争上的胜利,把他们的神宙斯也带到了迦南,这样一来,犹太人的领地上便有了两位神——耶和华与宙斯。
在古老的迦南,很难容纳两种各不相容的祭祀形式。
一个支派的人把耶和华看做是人世间当然的主宰,他们无法忍受一个非正统的宙斯来和耶和华争夺统治地位;据说(当然是异教徒说的)这位宙斯是住在荒凉无比的悬崖顶上。
安条克·埃毕方斯未能认识到这一点。他把毕生的大部分时间用在使固执的犹太臣民成为希腊人,结果是可想而知。
我们已经讲过,安条克是塞琉西家族的第八任统治者,他本来是应该知道怎样做的;但是他在青年时代就被送到罗马去作人质,他在那座既是世界文明中心也是世界罪恶中心的城市里一呆就是十五年。
罗马已经十分富足,古老的朴素美德(这种美德是否存在,实属可疑)已变成希腊人提倡的更有乐趣、不那么沉闷的娱乐活动。当时,罗马城内有一个地位重要的、庞大的希腊人聚居点。
那一时期,希腊人在罗马所起的作用,相当于现代纽约的外国人所起的作用。本乡本土的美国人埋头于建设、采购、销售、规划和照顾着美国大陆的物质需要;而他们的管弦乐队是由德国人、荷兰人和法国人组成的,他们的歌剧院上演俄国人和挪威人写的戏剧,他们的餐馆由法国厨师掌勺,他们挂的画很多是欧洲画家画的。
古罗马城罗马共和国晚期和罗马帝国初期,同现代纽约市无异。
罗马人不仅是战士、立法者、政治家、收税官,也是修路者和城市规划者。他们控制着整个已知的世界——从雾霭沉沉的威尔士海岸到一望无际的达西亚和灼热沙漠的北非。
这就是罗马人的日常工作,他们干得好而且喜欢干。至于另外像学校、科学院、剧院、教堂和糖果店这类事务,他们就挤不出时间去费心了。
因而,伯利克里、艾斯契勒和费迪亚的杰出而不十分稳重的子孙们,很快就聚集到罗马来了。这些希腊教师,是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他们广泛地谈论着千百件事物,都是老实的罗马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跟他们的生活毫不沾边。这些希腊人谈论着有关上帝的问题,同时又告诉人们应该如何打扮。他们能够向妇女们解释一种新的东方宗教的奥秘,同时又对使用化妆品的方法指点一二。他们善于讲俏皮话,总之,他们把呆板、缺乏想像力的罗马社会变成雅典外城脚下声名远扬的市场了。
刚告别叙利亚来的年轻的安条克,很快就被这座奇妙的大城市迷住了,他在十五年里成长为希腊哲学、希腊艺术、希腊音乐和一切希腊事物的羡慕者,即使是阿西拜底斯本人对雅典优美事物的热爱,也超不过这位亚细亚的小王储。
因而,当这位迷恋希腊文明的年轻人一旦被召回到自己的王国,他对本国文化的失望就在情理之中了。
耶路撒冷再也不曾恢复昔日大卫和所罗门时代的光荣。哪怕在当时那古老的日子,同科林斯、罗马、雅典和迦太基这些世界性中心相比,耶路撒冷也是落后的小镇。它总是难以接上文明的常轨。在巴比伦人、希腊人和埃及人(如果他们还想得起它来的话)看来,耶路撒冷只是一个乡间中心,那里居住着穷苦的人民,严肃得过分,对一切外来事物都公开显露几分鄙视。
大流放时期以后,这种情况也没有改进。许多犹太人宁愿留在巴比伦。两百年以后,流放回来的人的后代大部分都到亚历山大城和大马士革去了。如前所述,只有最虔敬的人留了下来,他们把耶路撒冷的知识界搞成一个非常封闭的神学辩论会。
安条克刚从罗马归来,他心里想的和挂在嘴上的是体育盛会和酒神节的庆祝会。但是他也得抽出时间和那些郁闷无比的学者在一起,他们会为了一条古老律法的某些难懂的章节而苦思冥想。这当然使安条克和他的朋友们难以忍受。
安条克轻率地决定在犹太人中提供欢快轻松的希腊文化。他就像一个努力要使冰河加快流动的人,他很难有所成就,反而惹起一场灾祸。
一开始,他想利用他的犹太下属中的不满来达到他的目的。那时的少数人对希腊生活方式并非一概否定。安条克由此得到鼓励,便在耶路撒冷举办体育比赛,并捐钱给某些祭祀希腊众神的集会。激怒了信奉犹太教的臣民,不过当时犹太教民内部正陷于一场丑闻的争吵之中,此事未了之前,什么也无法去做。
事情的起因是两位对手争夺大祭司的职位,其中一位名叫梅尼劳斯的,答应如获得职位,就送给国王几十万元。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说实话,这也是他远远付不起的。为了支付第一笔钱,他不得不窃取圣殿的基金。此事被揭露后,反对梅尼劳斯的舆论大哗,众人都突然支持其对手耶森,虽然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争论蜂拥而至。埃及国王趁机袭击耶路撒冷城,并掠夺了圣殿(此时值钱的东西已少得可怜了)。
安条克求助于他在罗马的朋友。但是困难重重,他决定亲自去罗马向元老院求援。
罗马共和国对其盟友的内争毫无兴趣;只要西亚的各个部落不破坏帝国的稳定,不干扰国际通商大道的安全,他们干什么都可以。东方的一场战争可能会影响亚洲的商业,所以罗马只是告诫安条克和埃及都不得乱来,其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一俟埃及人撤走后,这个冲动的年轻人就把他的全部时间和全部精力都放在一项伟大的任务上,即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肃清臣民的迷信。
他决定去完成这项任务。
他粗暴地下令将古老的犹太宗教仪式彻底废除。不得奉行安息日,不得祭祀耶和华;这些都被看做是古老的、应该予以遗忘的野蛮时代的产物。他的仆从们将搜到的犹太法典书籍焚毁,平民老百姓私藏此书,等于就要被判处死刑。
安条克决心为犹太人洗脑,转而学习希腊文化以期强大。
这样以来,在幻想世界(由清规戒律和先知的梦想所构成)中生活的耶路撒冷人,突然面对着不能忍受的现实。他们关闭城门,企图抗拒王命。但是,叙利亚的统领选在安息日进攻圣殿,犹太人再一次拒绝作战,耶路撒冷乃任由安条克宰割。
所有居民,凡能当作奴隶而卖得出价钱者,可以存活,其他人一律杀死。此外安条克对圣殿也毫不客气。
基督诞生前168年12月,沿用多年的祭坛被推倒,在原址兴建了一座新祭坛。一切就绪后,在新祭坛上供奉大量死猪以祭祀宙斯。在犹太人眼里,猪是最肮脏的牲畜,用手摸一下,哪怕是看一眼,都会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用猪做祭品,那种耻辱真是旷古未有。
但犹太人不得不屈服。一支强大的禁卫军住在新建的堡垒里,他们正杀红了眼地监视着死里逃生的居民。眼下在这座倒霉的城市里,被亵渎的神坛上放着的是猪肉,任何男女,凡试图用公牛肉去换下猪肉者,都会被斩首示众。
安条克这种愚蠢的暴政,当然要自食其果。不久他就尝到滋味了。也许他的初衷是好的,但形式的暴政与暴力都是不会长久的。
离耶路撒冷北面六英里远,有一个边境小镇莫廷,住着一位名叫马太蒂斯的老祭司,他有五个健康强壮的儿子。在实行新的宗教教规的时候,安条克的使者来到莫廷,命令当地居民按新教规祭祀宙斯。人们来到市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耶和华远在天边,而安条克却就在眼前。
一位惊恐无比的农民,顺从地执行了新规定的仪式。马太蒂斯怒不可遏,他拔剑杀死了那可怜的乡巴佬,第二剑又穿透了那官员的心窝,因为这官员竟敢命令耶和华的忠实儿女执行如此奇耻大辱的祭祀仪式。
此事发生后,马太蒂斯和他的儿子们当然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们越过高山,逃到约旦河流域。
全国人民都为这个好消息而欢欣鼓舞——国王的权力受到公开的挑战了!
耶和华的捍卫者终于出现了!
一些对本民族的前途抱有信心的人,趁黑夜纷纷出逃,奔赴约旦,加入起义队伍。
安条克开始以为重施故伎即可将骚乱平定,于是他命令部队再一次在安息日向犹太人发起攻击。
但是马太蒂斯是一个务实的人,他是为约法而生,不是为约法而死;所以他命令部下迎战,一举击退了叙利亚人。
马太蒂斯因年迈不胜戎马劳顿死在征途上,他的儿子约翰、西蒙、犹大、伊利萨和约拿单,继任犹太爱国者的首领,坚持起义。其中以第三子犹大最为著名,他经常冲锋陷阵,人们因他英勇善战而称之为犹大·马卡比(马卡比即“铁锤”的意思)。他聪明地避免和久经战阵的敌军进行正面交锋,而是经常闪电般出现在游击战中。
犹大·马卡比不让叙利亚人得到片刻安宁。他袭击敌人的侧翼和后方,在半夜突然袭击敌人。当叙利亚人停下来摆开阵势对敌之时,犹大的人马就躲进深山;而当恼羞成怒的对手因看不见敌人踪影而疏于戒备之时,他们又回来把敌人一点一点地消灭。
以这种游击战方式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犹大·马卡比巧妙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便发动了对耶路撒冷的进攻。他为犹太人收复了这座城市,圣殿遂重振昔日的荣光。
正当威名大振之时,在一次遭遇战中他不幸阵亡。犹太人再一次失去领袖。
犹大的兄弟约翰·马卡比和伊利萨·马卡比也都先后死去,约翰是在几年前被伏击生俘而被处死的,伊利萨则是在一场事故中被一头战象撞死。
年龄最小的约拿单·马卡比被推举为统帅,但他任职仅数月,即被一名叙利亚军官所害,于是领袖职务便落到马太蒂斯惟一剩下的儿子西蒙·马卡比身上。
与此同时,他们的死敌安条克也已逝世,他的儿子继位。但不久,安条克的一个侄儿叫德美特琉·苏特尔的,从罗马回来,暗害了他的堂兄,在公元前162年自封为西亚大部分国土的国王。
犹太人的好运到来了。
德美特琉遭遇的是内忧外患,当然无法对付一场犹太革命。他同西蒙·马卡比讲和,西蒙乃以“大祭司兼总督”的头衔控制犹大地区。这个职位相当含混,大概同一千八百年以后克伦威尔的“英格兰护国公”这一职位差不多。
社会对马卡比家族的才干很欣赏,实际上承认新的犹太国家是一个独立王国,承认“大祭司兼总督”是这个新国家的首领统治者。
西蒙·马卡比就这样开始使自己的国家走上正轨。他同诸邻国缔结了和平友好条约。他的头像铸在硬币上。军队承认他是国王。
当他和两个儿子在公元前135年不幸遇害时,马卡比家族的地位已经确立,王位顺理成章地由约翰·呼尔凯纳斯继任。他统治了将近三十年,被承认为王国的君主。在这个王国里,依据古老约法的最严格要求而祭祀耶和华;在这个王国里,外国人不得擅入,除非有重要事务才能进行短暂访问。
然而,一等到比较安宁的时期到来,犹太人就又一次沉溺于过去的宗教争论中,而这种争论在昔日曾对他们的国家造成极大灾难。
就理论而言,这个国家照旧是一个神权政体,大祭司是国家的最高执政官,而由于马太蒂斯·马卡比家族是世袭的祭司,他们严格按照律法管理国家。
但是,社会在迅速地变化着。
在亚洲的其他地区,在欧洲和非洲,神权政体的概念早已消失了。
要在这个小小的内陆社会里维持神权政体,实际上已是不可能的了,因为经过长期的与外民族的交往过程中,大部分犹太人民都已经心甘情愿接受希腊罗马有关治国之策的思想了。
来自国外的压力,使得犹太人分裂成三派,各派持有不同的政治态度和信仰原则。这三派对以后两个世纪的历史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本书在此需要予以详细描述。
法利赛派是三派中最主要的。
法利赛派如何起源尚不得而知,看来是在马卡比起义前的混乱局面中形成的,因为当马太蒂斯揭竿而起之时,就有一群号称“虔敬者”的人支持他。独立斗争胜利后,起义之初的宗教热情开始消退时,这些“虔敬者”更名为“法利赛”,一贯坚持自己的宗教热情,一直到独立王国被摧毁。
就算是泰图斯皇帝的动怒,也压服不了法利赛人的宗教狂热,他们中许多人坚持了下来,虽然他们的信仰已不局限于古犹太教。
“法利赛”正是希伯来语的原义所说的,指的是一群“分离者”。因为他们狂热地坚持约法的每一个字,他们遗世独立。
他们熟谙摩西的古籍,每一个词,甚至每一个字母对他们都有很深含义。
他们生活在一套特别的仪式中,有着许多令人困惑的忌讳。有些事情是他们必须做的,而有些事情是他们绝不能做的。
他们一代又一代地花费着大好时光,伏案苦读古代经卷,解读《出埃及记》中有关苦难岁月一章里的某些被遗忘了的字句和完全不相于的细节。
他们在人们面前表现出非常谦虚的美德。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在为自以为非凡的品质而感非自豪。坦白说,他们对众人只有深深的鄙视。
最初,法利赛人无疑地是从对上帝的威严忠诚出发,受最崇高的动机和狂热无私的爱国主义所鼓舞。然而,随着岁月的推移,他们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干预一切事务的宗派,不准许人们脱离古旧的迷信和成见。
他们刻意不看将来,只愿回忆以往摩西时代的荣耀。
他们抵制一切外国事物。
他们蔑视一切新生事物,叫嚣所有改革者都是国家的敌人。
当一切先知中最伟大的一位,向他们宣讲关于慈爱的上帝和众人都须真诚友爱的道理时,法利赛人凶狠地攻击他们的对手,以致颠覆和摧毁了他们不久以前曾帮助建立起来的国家。
力量仅次于法利赛派、但人数很少的是撒都该派。此派可能得名自一位名叫撒督的祭司,他们比法利赛派要宽容得多;不过,他们的宽容不是因为信念,而是因为冷漠。
他们是一群素质很高的犹太人。他们周游各国,见过很多国家和人民。他们自己忠诚地信奉耶和华,同时承认越来越多的希腊哲学家传播的生和死的崇高学说。
他们对法利赛人的信仰不感兴趣,在那个世界里,净是些魔鬼、天使和其他稀奇古怪的虚构的生物(都是游客从东方带到巴勒斯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