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举步,却见林文急匆匆行了过来。黛玉一见,不由心下纳罕,原来林文顾念着自己与黛玉主仆男女有别,便是有什么事儿,一定先着云娟来回过的,等闲不进内堂来的,如今既见他未经人通传便进来了,也难怪黛玉要纳罕了。
林文很快行至了黛玉跟前儿,见礼问安毕后,便道:“回姑娘,前面儿铺子里来了一群衣着华丽、仪容不凡之人,自称是荣国府的,内中有一位老太太,更是自称是姑娘的外祖母,说是要见姑娘。奴才不敢擅自做主,命云娟先应酬着他们,避了进来讨姑娘的示下?”
一席话儿说的黛玉容色大变,半日方叹道:“连避至这里亦能被她们找来,想过几日清闲日子,果真的就那般难吗?”
倒是一旁王嬷嬷没有好脸子的命林文,“就说他们找错儿了地方,与他们来个‘一问三不知’,装糊涂糊弄过去便罢了,就不信他们还敢硬闯私邸不成?”
林文见黛玉只是发怔儿,并未有反对王嬷嬷的意思,因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王嬷嬷方奇道:“咱们住到这里,已是三月有余,果真的他们要找来,早该找来了,亦不该这般大节下的才找来不是?难道是咱们这里的人走漏了消息?”
一旁青冉忙接道:“咱们住在这里,一直平安无事,偏云姑娘回去后不久,他们便找了来,会不会是云姑娘无意中走漏了消息?”
黛玉听说,忙摆手道:“云妹妹的性子我了解,虽然最是个话儿多了,却绝对不会那等乱嚼舌子之人,当与她无关才是。”
黛玉正与王嬷嬷青冉几个思忖到底是谁走漏了她们居住在此的消息,以致贾母寻上了门来。因青冉怀疑是湘云无意走漏了消息,黛玉忙摆手替她辩道:“云妹妹的性子我了解,虽然最是个话儿多了,却绝对不会那等乱嚼舌子之人,当与她无关才是。”
青冉闻言,不好再说,然心里终究有疑惑,因忍不住又说道:“便是云姑娘不会说嘴,保不齐跟她来的周嬷嬷翠缕就不会乱说的?”
王嬷嬷忙亦附和道:“这话儿有理,她老少两个确实最值得怀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黛玉怔住了,旋即亦止不住开始怀疑起周嬷嬷翠缕来,尤其后者,原是在湘云小时候为贾母所给的丫头,算是贾府的家生子儿,每常湘云回贾府来时,翠缕都要去与打小儿的玩伴亲戚们好生叙一番寒温,焉知不是她在与她们叙话儿时无意说溜了嘴,然后被有心人说至了贾母耳朵里?
黛玉的猜测并没有错,此番贾母之所以忽然寻至了这里来,不是别个,正是翠缕无意走漏了消息。
当日湘云被水溶着人送回自己家后,史二太太见她衣着光鲜、容色亮丽,以为她得了太子妃的器重,言谈态度间自然较往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亦不再成日价只拘着她在房里作活儿,而是特意命人与她作了新衣衫,打了新首饰,带了她四处吃年酒去。
作为贾母的娘家,荣府的年酒自然少不了要请史家,史二太太遂带了湘云一块儿,喜气洋洋的去了荣府,言谈间自然亦说到了前番湘云蒙太子妃看重、黛玉照顾,接了去太子府小住之事。贾母原便因几次三番去太子府见黛玉却未见着而心中有疑,如今闻得此言,越发生了疑,只面儿上并未表露出丝毫儿来罢了。
及至到晚间散席时,贾母便有意留了湘云小住,以期能自其口中套出一些个有关黛玉的消息来。不想湘云亦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每每在她刚提及黛玉时,便有意叉开了话题,以致她问了几次,仍是一无所知。
就在贾母暗自发愁要怎样儿自湘云口中套出话儿之时,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机,这转机不是出在别个,正是出在翠缕身上。
前文已说过翠缕系荣府的家生子儿,只因后来被贾母给了湘云使唤,方跟去了史府的,自然在她心目中,荣府的一切人或事物都是永远难以割舍的,譬如袭人、鸳鸯、琥珀、素云、彩霞、翠墨等十来个与她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姊妹。这十来个人,与她从小儿便无话不说、无事不作的,自是亲密非常,其中又尤以小时与她一块儿贴身服侍过湘云的袭人为最,每次她一回来,便是再忙再不得闲儿,亦回忙里偷闲瞧瞧她、说说话儿去。
此番大节下的,自然更是不能例外。只是她二人皆系丫头,成日价困在一方围着自个儿主子转的小天地里,那里能每次见了面儿,便有许多新鲜话儿说的?说了片刻,便有些个相对无言了。偏那袭人又因新近被宝玉暗地里收了房,仗着自己有了几分体面,神色间便有些个不耐烦起了。
翠缕见状,心里不忿,安心要在她面前卖弄自己的体面,以挽回颜面,便得意洋洋将前次自己随了湘云去太子府,并此番又去逛了一遭儿之事,在袭人面前儿大大的卖弄了一番。只是,第一次她们去时,正是惶惶不可终日之际,那里有心情好生欣赏一番太子府的体面风光?而第二次则连太子府的门儿都未进得,便去了黛玉那里,言谈间自然便有些个道三不着两起来。
那袭人原便是个极有心计之人,听得她这般词不达意、前后矛盾的,不觉便动了疑,遂忙收起不耐之人,堆起满面的笑容,又亲热的拉过她的手,有意‘妹妹’长‘妹妹’短的赶着与她说道起来。
虽则年岁与袭人差不多,要论起心计手段来,打小儿跟在豁达直率身边儿的翠缕,难免受到自己主子的熏陶,自然远非袭人的对手,因此不下几个回合,翠缕已拿她当肝胆相照的亲姊妹一般,将当日自己跟着湘云去见黛玉,并在那里住了将近一月,及黛玉现下住所的具体位置都一一和盘托出了。
袭人闻听,忆起先前贾母王夫人不止一次去太子府,都未能见到黛玉,只能扫兴而回,直觉自己方才透过翠缕得到的消息,能在二人跟前儿卖了大好,不由激动地心突突直跳。因又虚应了翠缕半日,便指一借口送了她出去,方回至自个儿房中换了一件鲜明衣衫,又拢了拢头发,便去了王夫人上房。
适逢王夫人不在屋里,袭人虽有心等王夫人回来,在她跟前儿先卖个乖,再让她去贾母跟前儿邀功,致使她越发看重自己,奈何她心里着实被‘黛玉其实并不在太子府上’这个消息,及这个消息将会为自己带来多么巨大的好处而激动得坐立难安,多等一刻都觉着是煎熬,遂一咬牙一跺脚,忙又赶至了贾母上房。至于王夫人那里,她亦顾不得了,以她对她的看重,知情后当不会苛责她才对,毕竟自己已先来找过她,足见自己心里是拿谁当她第一主子的!
兴冲冲赶至贾母上房,殷殷勤勤与贾母见过礼请过安,袭人便有意扫了一下四周,贾母知意,将眼一看众伺候之人,众人明白,忙鱼贯退了出去。
这里贾母方喜怒不辨的向袭人道:“你有什么话儿,现在可以说了。”说着眼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自袭人暗地里投向王夫人以后,贾母便十二分的厌恶起她来,今儿个若非是想着她有可能是来回自己有关宝玉之事,她是连多看她一眼都怕污了自己眼睛的!
袭人自然明白贾母对自己的厌恶,今日之所以贸贸然来求见,另一个原因亦是希冀能借此机会,让贾母对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观,毕竟王夫人现下在荣府之势到底要弱于贾母,倘贾母那日铁了心要撵自己出去,王夫人亦是保她不住的,因忙又将头压低了几分,方恭敬的小声儿道:“奴婢方才无意得知了一些个有关林姑娘的消息,知道老太太素来疼爱林姑娘,不敢有所耽搁,因此忙忙赶了来回老太太……”
一语未了,已被贾母疾声儿打断:“你从那里得到的消息?都得了些什么消息?快快一一道来。”
袭人听说,忙将方才自翠缕口中得到的信息,事无巨细的一一学与了贾母,末了犹恭声儿道:“奴婢亦不知道这些话儿那些有用,那些没有用,只是觉着不该对老太太有那怕丝毫儿的隐瞒,还请老太太恕奴婢呱噪之罪。”
彼时贾母正因连日来去太子府见不着黛玉,之后再去太子府时连太子妃都再见不着,不明白太子目前到究打的什么主意,亦不敢妄猜太子是否还愿意扶持宫里他们家的娘娘,故而心中忐忑,以致寝食难安,不想袭人便送了如此有用的消息来,心中喜悦,连带的神色间亦和蔼不少,因笑向袭人道:“好孩子,我原说你是个有心的,近来又听你太太时常夸你,如今一瞧,果真不错。罢了,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儿,我也乏了,你且先回去,伺候好了宝玉,我与你太太自然不辜负你。只是,你这话儿可不能再说与第三个人知晓了。”又扬声儿唤了鸳鸯进来,赏了她两件儿衣衫并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