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早饭过后,青冉便同着水溶一块儿出去,为接湘云过来之事,而忙活儿起来。
首先,是不能以黛玉的名义去小史侯府接人的,不然史府轻易不会放人还说,指不定还会生出疑虑,反而暴露了黛玉的行藏亦未可知;以水溶的名义去接亦不现实,不然等不及明日,六皇子与小史侯家姑娘的“婚事儿”,只怕便已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那么,惟一的法子,便只能是打着太子妃的名义,以接了湘云来与黛玉作伴的由头儿去接,横竖黛玉如今不在太子府上的消息,外人并无几个知晓的。当然,得事先与太子妃打过招呼,且必须得背着太子府乃至其余任何人的耳目才是,以免将来露出了什么马脚,再横生枝节。大略想了一遍全盘计划,水溶与乔装成了婆子,又领着另外七个绝尘宫门下乔装成的婆子的青冉,便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依计兵分两路,各自行起事儿来,不在话下。
午饭过后,黛玉正一面心不在焉的倚窗看书,一面焦急的等着湘云的到来,便见紫鹃雪雁笑得一脸神秘的进来,笑道:“姑娘猜猜谁来了?”黛玉听说,怔了一下儿,旋即便喜道:“可是云妹妹到了?”忙放下书欲迎出去。
未及举步,就见紫鹃与雪雁一人一边儿挑起的帘子后面,湘云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泪花儿,正微笑着立于门口儿。黛玉一双美目,霎时亦被泪水所填满。
姐妹二人对视了片刻,便不约而同的朝彼此奔了过去,然后紧紧抱住了彼此。
不知道抱了多久,姐妹二人方松开彼此,相携着行至靠窗的榻上,亲亲热热的叙起别后这么久的寒温来。
叙完寒温,湘云忽然满脸纳罕的道:“今儿个闻得二婶婶打发人来说太子府接我去小住,我便知道定是与姐姐有干系,以为又要去住那个什么墨竹苑,却不想,左转右转,竟将我接到了这里来,却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黛玉见问,犹豫了一瞬,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在太子府住久了,想换个地方住住,换换心情罢了。”她与太子府的是是非非,还是少让湘云知道的妙,免得将来与她带来什么麻烦。又正色道,“只是明儿你家去后,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住在这里才是。”
湘云听说,心里虽十分疑惑,却亦明白黛玉既特意这般叮嘱自己,一定有她的道理,因忙点头应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保守这个秘密。不止我,便是跟我来的周嬷嬷和翠缕,我也一定管好她们的嘴巴。”
说完又忍不住问道:“姐姐便是不想住太子府了,缘何也不回老太太身边儿去,偏要来这里自个儿住?岂非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黛玉苦笑了一下儿,不答反问:“经历过上次的‘天花事件’,妹妹还瞧不出咱们所有姐妹,譬如三妹妹,譬如我,譬如妹妹你,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只要咱们不触犯到老太太自个儿的利益,或是咱们能为老太太和府中带去什么好处时,老太太自然心肝儿肉一样疼咱们,一旦咱们有什么危难病痛了,老太太便立时避咱们犹恐不及。妹妹说这样儿的照顾,要来何意?倒不如自己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呢,虽然可能偶尔会孤苦寂寞一些儿,至少不必时刻担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儿,自己便被那所谓的亲人出卖了!”
一席话儿触动了湘云的伤心事儿,以致她立时红了眼圈儿,又抬头望天将已快滑落下来的泪水儿都强逼了回去,方闷声儿道:“姐姐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的?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不愿意将她们想得太坏,不愿意接受自己其实早已没有了那怕一个真正的亲人这个事实罢了!”说完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只因此番她被太子府的人送回家后,史二太太先以为太子府看重她,着实对她好了一段时间,及至到后来,见太子府再未打发人上过门来,对她竟一直不闻不问后,便渐渐转变了嘴脸,且较之先前更又变本加厉了几分,府里下人们见风使舵的嘴脸更是十分不堪。不过短短月余,她便经历了天上与地下的巨大落差,其心境是何等的凄凉悲嗟,可想而知!
见湘云难过,黛玉不好再难过,因忙收起自己的一腔愁绪,一面与她拭泪,一面笑道:“傻丫头,你不是还有我这个亲人吗?还是在你心中,连我也算不得真正的亲人?”又嗔道,“咱们姐妹难得见面,如今好容易见着了,原是天大的喜事儿,妹妹该高兴才是,可不许再哭了。”
水溶见黛玉白日里独自一人在家寂寞孤单,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因听从雪雁的建议,特意安排青冉以太子妃的名义接了湘云来与她作伴儿。青年姐妹经月不见面,如今一旦得见,自是许多体己话儿要说,以致傍晚水溶忙完公事儿回来后,二人仍自说个不住,倒把水溶晾在了隔壁屋里。
半日,还是王嬷嬷瞧不过,过来笑道:“姑娘与云姑娘有多少话儿,晚上睡觉和明儿白日里说不得的?不似六爷,每日里要忙公事政务,也就只有晚上有点子空闲,姑娘倒是理人家一理儿呢?”
湘云听说,不由纳罕道:“那个六爷?我怎么不认识?”
黛玉犹豫了一瞬,想着湘云既要在这里住下,难免不会与水溶打照面儿,果真一直瞒着她,到时反倒容易生出误会来,因笑道:“说来你亦算得上认识他,便是前儿个在墨竹苑里,你曾经见过一次的那位六爷。”
说得湘云一拍额头,恍然道,“敢情儿姐姐说的六爷,便是当今的六皇子?”又忍不住问道,“可是姐姐与他怎么住在一块儿了?”
话音刚落,就见黛玉早已是满脸通红,粉颈低垂,一旁王嬷嬷紫鹃雪雁等人却是笑得一脸的神秘与暧昧。湘云原非那愚钝之人,不过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奥秘,不由拉过黛玉的手,坏笑道:“先前姐姐每每打趣儿咬舌子‘二’、‘爱’不分时,我就在心里盼着,明儿得一个厉害的林姐夫,时时刻刻管着你,我才高兴呢,倒不想,我这愿望竟这么快便实现了!”
说得众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惟有黛玉是又羞又气又笑的,便要赶上前撕她的嘴去。姐妹两个遂绕过来绕过去的玩闹起来。
一时二人都笑软了,方一行喘气一行任丫头们与自己略微整理了一下儿衣妆,相携着去到了外间。
虽则这已不是水溶与湘云初次相见,然因二人第一次见面,正系黛玉与水溶闹矛盾之时,未能郑重与其彼此接受,故这会子再见时,黛玉先便指着湘云向水溶道:“这是云妹妹,系忠靖侯史府的大姑娘。”
又向湘云道,“这是六皇子,你可以唤他作‘六哥’……”
“云儿见过林姐夫!”不待黛玉把话儿说完,湘云便利落的朝水溶福了一福,脆生生的喊道。
当下水溶便因她的称呼而心情大好,禁不住卸下了他在面对外人时的冷漠神色,微微一笑,道:“云姑娘有礼。”一旁黛玉则早被湘云的称呼和水溶的当仁不让闹了个大红脸,半晌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幸得整好儿有百灵领着小丫头子来摆饭了,方暂时与黛玉解了围。
饭后,黛玉犹自脸红着,不好意思与水溶说话儿,因拉了湘云便欲回房去,偏又听得水溶在后面儿道:“玉儿且住一住,我有几句话儿要与你说。”湘云听了,回头向黛玉笑道:“林姐夫找你说话儿呢。”便把黛玉往水溶跟前儿一推,旋即领着一屋子的人都出去了。
余下黛玉又是羞又是臊的,半日方几不可闻的道:“云儿素来口没遮拦惯了的,无尘哥哥很不必放在心上。”
水溶见她羞羞怯怯的,心里不由一阵激荡怜爱,因同样低低道:“我很喜欢她这样唤我。”说完见黛玉都快要将头低到胸口以下去了,情知她不好意思,遂有意叉开话题道,“今儿个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去朝房,公务积了一大堆,难免要回来得晚一些,以后待这些积压的处理完了,自然可以早些个回来了。”
黛玉见他有意叉开话题,心下感激,因亦小声儿问道:“公务处理起来可还顺利不顺利?”又道,“如今有云妹妹作伴儿,我也少好多寂寞,哥哥只管安心处理自己的正事去,不必记挂我。”
当下二人遂一问一答的递说起来,至晚方各自散了回房歇下。一宿无话。
自此,湘云便同着黛玉一块儿,在林家的宅子里安静闲适的过活儿起来,姊妹二人每日里或下下棋看看书作作诗词的,倒也很可度日。
展眼已出了腊月,离年日近,云娟与淑贞都过来,按王嬷嬷的吩咐,里里外外忙活儿着置办起年事儿来,一心欲让黛玉过一个特别的温馨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