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中的落地并没有出现,只因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托住了他,并扶着他轻轻踩在了地上。
水溶忙睁开眼睛,就见眼前赫然站着两个人,却是刑之源与青冉,不用说,方才托住他的人,定是刑之源无疑了。
“你来这里作什么,可是觉着右使的差使太轻松?”生气于自己的期许被破坏,水溶的口气较之往常,越发冰冷了几分。
刑之源却似未瞧见他冰刀样儿的眼神一般,反而嬉皮笑脸的抱怨道:“宫主有好酒喝,也不叫我,可见心底没有我这个兄弟!”又变戏法儿似的从背后拿出两坛酒,继续嬉笑道:“不过宫主心里虽没有我,我心里可是时刻惦记着宫主的,这不才得了两坛好酒,就巴巴儿的赶着与宫主送来了?”
冷冷看了他一眼,水溶哼道:“我心里就是没你这个兄弟怎么着?”却一把抢过他右手托着的酒坛子,旋即凌空跃起,又跃至了房顶上。慌得后面儿刑之源与青冉忙跟着跃上去,却见水溶已跃至了一所二十来丈开外的房顶上,旋即斜躺在了其上。
刑之源忙要撵过去,却被青冉伸手拦住,片刻方低低道:“那是姑娘的院子……”刑之源心下攸地了然,说不得就地躺下,远远注意起水溶那边儿的动静来。
水溶躺的房顶,好巧不巧儿,正对着底下黛玉的卧室。起先他还未意识到,直至中途屋里忽然亮起了灯,并有一个丫头起身斟茶与黛玉吃时,他方意识到自己竟无意来到了黛玉卧室窗户正对着的房顶上,不觉便有些儿痴了。待回过神儿来,他往嘴里灌酒却灌得越发猛了……
翌日清晨起来,黛玉虽因乍然换了床铺有些个不习惯,却因着自己终于可以自由的过闲适生活了,而精神头儿气色大好。
王嬷嬷紫鹃等见了,都笑道:“姑娘今儿个气色倒好,可见老话儿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不假。”
黛玉听说,点头笑道:“往常择席,没有个三五夜调整不过来,昨儿个倒是很快便适应了,安睡了几个更次,想来今夜就该彻底调整过来了。”
正说着,就有云娟与林武的媳妇儿淑贞捧了冰糖雪梨燕窝粥,并几样清淡小菜儿进来,笑吟吟问道:“姑娘昨儿个可睡得好?”又道,“这冰糖雪梨燕窝粥是昨儿个特意问了嬷嬷,按姑娘一贯的口味儿熬的,姑娘尝尝可还好?”说完双手举过头顶奉与黛玉。紫鹃见状,忙上前接过,又试了试冷热,方奉与黛玉。
黛玉就着紫鹃的手吃了一口,笑道:“倒是这个味儿,难为你们费心了。只是如今不比在家时,咱们又有这么多口儿人,倒是能省点子,就省点子罢,明儿切不可再做了。”
王嬷嬷一听,止不住跺脚道:“早知道就该将那二十七万两银子先拿回来再离开的,不然顿顿吃燕窝亦是无碍的,如今可好,姑娘连吃个燕窝都要瞻前顾后了,没的白便宜了别人!”
雪雁百灵几个亦附和道:“可不是,早知道就该先拿回来的。”
倒是一旁云娟淑贞笑道:“虽则相公弟兄二人打理的铺子,极有可能一辈子都赚不来二十七万两,然要供姑娘一日一两燕窝并大伙儿的吃穿用度,却是绰绰有余的,姑娘只管放宽心罢。”
又道,“方才临来时,相公说过会子要与姑娘报报这几年来的账目,让问姑娘可得闲不得闲?”
黛玉闻言,沉吟了片刻,笑道:“我信得过林大哥林二哥,很不必看账目了。”虽则昨儿个才第一次见林文兄弟,黛玉却下意识便觉着他们是极为信得过的,当然,她更相信父亲看人识人的眼光!
云娟淑贞却摆手正色道:“姑娘信任他们,那是他们的福气儿,但若他们因此便不尽到自己的本分了,可就是他们大大的不是了。”
说得黛玉倒不好再说那不必看账了的话儿,因笑道:“罢了,过会子就请他们过来罢。”妯娌二人听说,方复又欢喜起来。
这一整日,黛玉都是在查看账本儿与林文林武兄弟的间或解说下度过的。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展眼间早又掌灯时分,王嬷嬷因见黛玉累了一天,心疼不过,因命人准备了浴汤,又一叠声儿的命人唤青冉去。——因青冉略懂医术,懂得在浴汤里放花瓣草药,并用自己特定的手法与黛玉按摩解乏,所以平日里都是由她来服侍黛玉沐浴的。
好半晌,青冉方过来了,神色间却是说不出的疲惫与哀戚,黛玉与王嬷嬷见了,方忆起今儿个白日里都未见过她,忙都关切的问道:“今儿个你到那里去了?瞧你气色很不好,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青冉见问,犹豫了一瞬,方抚脸强笑道:“想是昨儿个夜里换了地方,失了寐的缘故,并无大碍的,姑娘嬷嬷只管放心。”便上前扶了黛玉,去了屏风后面。
浸泡在温暖芳香的热水里,黛玉虽背对着青冉,却分明觉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终于在她按摩又一次使重了力气时,黛玉忍不住转过了身子,轻轻问道:“青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如说出来,让我与你出出主意儿?”
被黛玉冷不防转身这么一问,青冉攸地怔住了,但很快又回过了神儿来,强自一笑,道:“青冉并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姑娘不必为青冉操心。”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又是撒花瓣儿又是拧帕子的,一副忙不过来的模样儿。
却不知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反倒让黛玉越发动了疑,因忙按住她的手,佯怒道:“前儿你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主子,是你愿意用生命来保护的人,怎么今儿个忽然就变了,有什么话儿也不告诉我了?还是你说的话儿,原是哄我的?”
青冉听这话儿说得不像了,忙忙摇头道:“青冉并未哄姑娘,前儿个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只是今儿个之事,青冉说什么亦不能告诉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再问了。”说着已是红了眼圈儿。
黛玉见状,越发肯定她是遇上什么为难事儿了,只是她再四不说,她亦不好再问,因点头道:“罢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也不逼你了。只是,看你的样子,此事必定十分棘手,靠你自己,一多半儿解决不来,若是你需要钱财或是人手,可不要与我外道才是。你心里有事儿,这两日就不必过来伺候了,自散淡散淡去罢。”挥手令她自去。
未料青冉缓缓行至屏风前,却忽然又绕了回来,“噗通”一声儿跪到黛玉跟前儿,道:“实不相瞒姑娘,青冉之所以心神不宁,全是因为爷儿他生病了,还病得很重,求姑娘瞧瞧爷儿去罢……”说着已是掉下泪来。
原来昨夜水溶在黛玉卧室对面儿的房顶上喝了差不多一整夜的酒,直至天将明时,方昏睡了过去。不远处刑之源与青冉见状,忙上前弄了他回房,方发现他竟浑身烧得滚热。想来亦是,深秋的夜晚,寒气虽比不上十冬腊月,凭是谁在户外待久了亦受不住,饶是二人有心催动了内力护体,亦觉冷得紧,何况水溶一个原就非铁打的,如今又已醉得人事不省、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了之人?
青冉忙与他把了脉,发现他是受了严重的风寒,又急又痛,忙忙写了方子命刑之源去抓药。待药来了以后,她忙又亲自去煎了来,偏水溶虽昏迷着,牙关却咬得紧,任她与刑之源用尽所有办法,竟是不能喂他吃进那怕一小勺儿的药汁儿。
好容易捱至午时,水溶越发烧得厉害了,亦开始说起胡话儿来,一时“二哥,你如何要这般欺骗伤害于我?”、一时“玉儿,是水溶对你不住”的,直瞧得二人心急如焚,情知此番水溶是内外交困、身心受挫,以致不愿意自己清醒过来了!
敷冷水帕子、拿药酒擦拭全身、浸泡药浴,折腾至天黑,但凡能想出的法子,二人都一一试了个遍,奈何水溶仍是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儿。二人的心亦随之跌落至谷底,彻底没了主意儿。
适逢王嬷嬷打发人来寻青冉,被刑之源听见,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儿救命稻草一般,立时便要命青冉请黛玉去,毕竟水溶对黛玉的感情,一路走来他们都是瞧在眼里的,深知黛玉在水溶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指不定黛玉一来,他便好转过来了呢?
然青冉毕竟又对黛玉与水溶连日来各自的想法儿更为了解,担心黛玉犹自生着水溶的气儿,不愿意前来瞧他,遂颇为踌躇,因乍见黛玉时,才会显得那么的慌乱与遮遮掩掩。只是她心里终究更担忧水溶的病情,以致频频在黛玉面前露马脚儿,最后终于被黛玉瞧出了破绽,于是方有了才刚那一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