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儿很是。”大皇子妃嘴里含笑附和着太子妃,笑意却始终未抵达眼底,还时不时有意无意扫贾母与王夫人一眼,以致二人每被她扫视一次,便忍不住要微微瑟缩一下儿。
就在二人的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中,大皇子妃忽然起身说忘了今日淑贵妃只理半日佛,下午还得进宫伺候去,当下便要先家去换衣衫。太子妃自是再四挽留,奈何大皇子妃说去迟了恐淑贵妃怪责,不敢再多留,太子妃不好再留,忙又亲自送出了二门外,方折回来招呼贾母等人。
只贾母王夫人经过了方才大皇子妃的频频惊吓,那里还有心情多待?因只赔笑着再领了一会子,便借口不打扰太子妃歇息,告辞去了。
余下黛玉见自己的“戏份”已完毕,亦无暇再与太子妃多周旋,因只欠身说了一句:“黛玉有些儿累了,且先告退了。”便扭身儿一径去了。
回至墨竹苑,黛玉命众人都退下后,便顾自坐到窗下,开始思索起方才在水榭时因为人多,而来不及扑捉住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儿来。思及白日里贾府众人前脚儿刚至,后脚儿大皇子妃便撵了过来,且来了又匆匆而去,显然并不是如其所说的是为瞧她而来,那么,大皇子妃的真正来意,便只能是冲着贾母等人而来了。
而大皇子妃冲着贾母等人而来,无外乎亦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最终确认一下儿那个传言的可信度。从大皇子妃愤而离去的行径来看,显见得她已全然相信了那个传言,不然亦不会那么急着要进宫去,明为‘伺候贵妃娘娘’,实则一多半儿是商量对策去了。
大皇子妃愤而离去,大皇子与淑贵妃很快亦会知晓此事,如若没有意外,一定会按太子与水溶当初设想的那样儿,很快迁怒于凤藻宫贤贵嫔并贾府众人,那么太子与水溶的计划,便算是已成功了一半。而贾府众女眷由来便是深居浅出惯了,不可能一行动便广为人知晓,并最终传至大皇子妃耳朵里,那么今日大皇子妃的忽然而来,定然便是有心人刻意放了消息的结果了。
从此事最终得到好处这一因素看,太子府无疑是最有动机的。联想到先前自己头一日才来至太子府,第二日便已全城皆知之事来看,此番贾母等人来太子府消息的外传,不用说亦是太子妃所为了。只是,太子妃的第一次所为如果还能解释为无心之失的话,这第二次只怕就不会那么巧儿的再是无心之失了!
然太子妃不过一介女流,又岂会事事这般自作主张?那么,太子妃的这一系列行径,就极有可能是得了太子授意的。或许,太子并非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仁厚宽和,是个谦谦君子?
忆起当日水溶告诉自己真相时的痛苦与挣扎,又忆起太子妃跟着赶来后的那一番声泪俱下,黛玉的脑子里,攸地浮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儿,或许当日之事,是太子与太子妃早在事前便已通好了气儿,然后故意在水溶跟前儿演了一出“双簧”亦未可知,毕竟,他二人才是亲密无间、福祸相依的枕边人,相较之下,水溶这个弟弟,自然要远上许多了!
由近及远,太子夫妇能在眼下明知水溶不忍伤害她的情况下,能在明知水溶会因此而痛苦矛盾的情况下,仍然枉顾他的感受,将她置于了风口浪尖上,那么,她亦有理由相信,将来一旦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他们亦极有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再次牺牲她甚至是水溶的!只不过相较于大皇子水澈,他们有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便是为了天下苍生罢了。
思忖至这里,黛玉的心不由突突跳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儿,水溶的处境岂不是很艰难?但她旋即又忍不住安慰起自己来,毕竟这些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究竟真与不真,连她自己亦不能确定。况且,她虽住在太子府,平日里能见到太子的机会,却是微乎其微,连面儿尚且见不着,又岂能仅仅通过自己的猜测,便认为他待水溶并非全心全意的了?最重要的一点,以水溶的聪明睿智及人生阅历,兼之又打小儿与太子一块儿长大,对太子自然是了解颇深的,他既然都未对太子产生过怀疑,想必太子确是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指不定真是她多想了亦可知。
然黛玉的心底,又直觉自己的猜测并非是全然没有理由的,又忆起如海临终时曾再四叮嘱过她‘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是一定要有的’,她的心里很快有了主意,看来自己得尽快离了太子府,——毕竟太子妃所要求的事,她已算是做到了,且以后凡事儿都要再多一个心眼儿才是!
不知不觉间,早又掌灯时分,黛玉因心里有事儿,以致用饭时都是心不在焉的。待梳洗毕躺至床上,她不由又开始沉思起来,依照当日如海对大皇子与太子各自的描述,太子虽才智庸常,却胜在宅心仁厚、凡事与人为善,无疑要比大皇子更适合作新君,事实若真是如此,倒也罢了,怕只怕太子的宅心仁厚与才智庸常,只是他为“藏拙”,而有意表现出来的,到时候,这整个朝堂,整个天下,又会是什么局势呢?
正想得出神,耳畔一如往日那般传来的一阵阵悠远而熟悉的箫声儿,让黛玉攸地回过了神儿来,心里不由有些儿踌躇起来,要不要告诉水溶自己的猜测,让他凡事儿也多一个心眼儿呢?万一她告诉了他,他不相信,反而以为她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毕竟他与太子是有着相同血脉的亲兄弟,常言道“血浓于水”,任是换了谁,只怕亦不会凭着她一个外人仅仅是通过猜测而得出来的一面之词,便去怀疑自己亲哥哥的!
但是,要让她心中明明有了疑惑,却不提醒当事人有所提防,以致将来当事人极有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她又着实作不出来。尤其那个当事人,还是对她有恩有情的水溶;尤其她与他好歹还作过几日异性兄妹;尤其她内心里,还是一直盼望着他能过得好的!
犹豫踌躇了再四,黛玉终于决定不拘水溶听得进听不进她的话儿,她都要侧面与他提个醒儿才是,也算是感谢他近来每夜按时响起的箫声罢;况她要离开太子府,若没有水溶的帮忙,只怕太子妃不会轻易放人。因出声儿唤睡在外间的紫鹃道:“紫鹃,你且回自个儿屋里去睡,今儿个不必你上夜了。另外,再叫青冉抱了自己的衾褥过来陪我睡。”
外面儿紫鹃听说,应了一声儿“嗳”,便下榻收拾好自己的衾褥,轻手轻脚推门出去了。
少时,便见青冉抱着自个儿的被褥,轻手轻脚进来了。放好被褥,青冉先进里间向黛玉行了个礼,方轻声儿问道,“姑娘这会子唤青冉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黛玉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道:“确是有事情打发你去做。你立时去请了你家爷儿来,就说我有话说。切忌,不可再让第四个人知晓此事。”
青冉听说,先是恍然,继而大喜,恍然的是以黛玉的聪明,又岂会不知道水溶连日来每个夜晚都在附近吹箫之事?只不过她一直未说出来罢了;大喜的是,黛玉近来都未曾理会过她家爷儿,这会子却忽然说要见他,一多半儿是已原谅了他亦未可知,因频频点头,笑道:“奴婢这就请爷儿去,请姑娘稍等片刻。”旋即自地上一跃而起,同时以掌风推开不远处的窗户,眨眼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等了不多一会儿,便听得青冉在窗下低声说:“姑娘,爷儿来了。”
“请进来罢。”闻言黛玉因忙低头再次确认了一下儿自己衣衫齐整,又拿起剪筒,将当中桌上那盏起先有意点得较昏暗的红烛的烛火剪得亮了几分后,方低低应道。
话音刚落,便见水溶已自窗外,轻盈利落的跳了进来。脸上的神情亦与凝重歉疚中,有了几分明显的松快,显然是在为黛玉终于愿意见他了而喜悦,然终究不敢造次,因略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问道:“玉儿,你肯原谅我了吗?”
黛玉见问,缓缓摇头,幽幽叹道:“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亦是于事无补了,六皇子以后还是不要再提及此话儿的好。”
说完不容水溶接话儿,她忙又正色道:“今日特意请皇子来,不为别事,就是想告知皇子,黛玉决定近日便离开太子府,只恐太子妃娘娘到时候……再四挽留,因此希望皇子能先与娘娘通个醒儿,免得彼此伤了和气。”
闻得黛玉终于愿意离开,水溶自是心中称愿,因忙笑道:“这个不劳玉儿操心,明儿我自会去与二嫂嫂说的,你只放心罢。”又状似自语的低语,“看来明儿就得打发人去别院先洒扫规整一番了,也好让玉儿你住得舒心点子,哦,不,是过会子就打发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