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昨儿个夜里歇在奉天殿偏殿的水溶亦早已起身并更衣盥洗毕,只等水泓打发人来请他上路了。他本是想趁这个空档儿去皇后的飞凤宫接黛玉的,又想着自己身为男子,到底不好一大早儿便出没后宫;且过会子自己还要与水泓一块儿,领着文武百官去与水百川奉灵,带了她在身边儿,反倒让她受累,倒不如让她跟随皇后的凤辇,待出了宫再接她去,横竖有青冉在她身边儿保护照顾呢,当不会出什么意外财是!遂未成行。他却不知道,彼时青冉与黛玉都已遭遇到不测了!
卯时初刻,身着孝服的文武百官已由水溶带领着,齐集在奉天殿正殿外了;孝服素妆的后宫妃嫔及众王妃诰命亦由皇后带领着,齐集在了偏殿。正殿偏殿,瞧上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卯时二刻,众人先对着先皇的梓宫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又见过了今上水泓,方三步一叩首的奉了先皇梓宫,经皇宫正门承天门,浩浩荡荡往宫外开去。
因男眷与女眷隔得太远,凭是水溶目力再好,亦只能影影绰绰的瞧见一个看身形像是黛玉的女子,并不能瞧得十分清楚分明,幸得一旁还有一个一身青衣的女子始终不离左右,他方能确认那便是黛玉与青冉主仆两个,心下稍安。
一时出了宫,大队伍又浩浩荡荡往城门方向行去。因日前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便已打扫过街道,驱逐了一应闲杂人的,故这会子大队伍行进起来倒还不至于太缓慢。饶是如此,到得城门外时,亦已是将近午时了,太阳亦升得老高了。早有先行队伍先至城外搭好了歇息的大帐,水泓因下旨大伙儿就地歇息,待用罢午饭后再行上路。
彼时水溶方得了空儿去皇后营帐里探黛玉去,却见一眼便可望尽的帐内,黛玉并不在其中,不过皇后与青冉并寥寥几个伺候之人罢了。他心下禁不住纳罕起来,敢情儿这一路上自己都看错儿了?因忙上前草草与皇后见了礼,便急声儿问青冉,“你姑娘那里去了?缘何没有跟你在一块儿?”
青冉见问,犹豫了一瞬,方“噗通”一声儿跪到他跟前儿,道:“回爷儿,姑娘因昨儿个夜里沐浴时,染上了风寒,且病情颇重,实在不宜这般舟车劳顿的折腾,故奴婢,哦不,故属下斗胆私自做主,留了姑娘在皇后娘娘宫中静养,只待姑娘身体恢复后,再护送姑娘去帝陵那边儿与爷儿回合,肯请爷儿恕罪!”
一席话儿说得水溶登时又急又怒,因冷笑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你姑娘生病了这么大的事儿,竟亦敢不先来回与我知晓了!这会子我姑且不与你算这笔账,我只问你,姑娘的病情到究怎么样儿了?”
“我我我……”许是被他身上所发散出来的寒气儿所吓到,青冉嗫嚅了半日,竟说不出话儿来了,一旁皇后忙满脸自责的上前接道:“说来亦是怪本宫,昨儿个夜里因天气炎热,本宫沐浴之后忙了一阵儿,又出了一身儿大汗,因又要了惹水再次沐浴。不想那水却是妹妹先要了的,被本宫于不知情的情况儿下分了近乎一半儿去,她自然不够使的,因多兑了些儿冷水。今早本宫尚未起身,便有青冉来回本宫,说是妹妹感染了风寒,只怕会影响到过会子的行程,因担心着急得了不得。”
“本宫忙同了她一块儿去瞧妹妹,果见她正发着高热,说着胡话儿,意识亦是十分不清醒,本宫亦着了忙,立时便要遣人传太医去。青冉,她就是大夫,很不必请太医去;又说妹妹此病虽来势汹汹,好在并无大碍,只是受不得一点子风,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日方能痊愈。虽说本宫早已知道六弟与妹妹去心似箭,终究妹妹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因做主留了妹妹在飞凤宫中静养。这一折腾,便直折腾到了五更天奉灵之时,本宫眼见是没有空隙儿再打发人告知六弟此事儿了,因才带了青冉一块儿来,欲抽空儿回明六弟,还请六弟不要怪责她,亦不要生本宫的气儿才是。”
皇后这一番解释,终于说得水溶容色稍霁,因沉吟了片刻,方沉声儿道:“话虽如此,臣弟终究不放心将玉儿一个人留在宫里,还是立时快马进宫接了她同臣弟一块儿走罢。”扭身儿不踏步便要往外行去。
慌得皇后忙一把拉住,笑道:“那里只留妹妹一个人在宫中了,本宫不也会留在宫中的?难道六弟竟忘记女眷是不能去遏陵的了?果真带了妹妹去,一路上极有可能加重她的病情不说,落在不知情之人眼里,焉知他们不会乱嚼舌子,说六弟‘不尊皇考’,又不会骂妹妹‘红颜祸水’的?还是六弟放心不下嫂子,怕嫂子会亏待了妹妹的?嫂子向你保证,待你回京来时,管保还你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妹妹,你只放心罢。”
地上犹跪着的青冉忙亦接道:“此番属下未照顾好姑娘,以致姑娘染疾,属下亦不敢奢求爷儿能饶过这一遭儿。属下亦知道爷儿与姑娘都不会亦不屑于在乎那些个世俗流言,只是以姑娘这会子的身体状况来看,确实不宜在这样儿大热天里舟车劳顿。爷儿若还信得过属下,就请将姑娘留在宫中,由属下一力照管,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属下向您下保儿,一定会让姑娘尽快痊愈的,还请爷儿三思!”
此时,恰逢水泓行了进来,闻得这话儿,因苦笑着说道:“果真的六弟连再多回一遭儿京城,多与朕朝夕相处些儿时日都不愿意了?撇开身份与往日的一切恩恩怨怨不谈,好歹朕与你亦是打小儿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六弟便是不愿意再留在朝中继续辅佐朕,至少亦不必将京城将皇宫视作洪水猛兽,生怕会吃了潇湘公主罢?”说着一指青冉,“况这个丫头不是六弟的心腹,且身手不凡的吗?六弟便是信不过你嫂子会照顾好公主,亦该信得过她才是罢?听朕一句话儿,将公主就留在宫里将养身子罢。朕可不愿意让六弟因带了女眷在身边儿,而受人诟病对先皇不敬,给你虽短暂却完美的政治生涯,抹上什么污点!”
水溶虽已被乍然闻得黛玉生病之消息弄得心急如焚了,到底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因想着果真带了黛玉上路,一旦加重了她的病情可该怎么样儿呢?便被皇后与青冉的轮番劝告说得颇为踌躇犹豫起来。偏这会子又闻得水泓这般说,想着半月前自己与水泓明言此番待安葬毕水百川便要就地离开时,他那一脸的苦涩不舍与费尽口舌儿的苦留;再一思及连日来他因不舍得他离开,以致处理政务时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儿,及现下他这般苦劝自己,不过是为了可以与自己多相处回程那几日罢了,心下终究忍不住松动了几分,无论水泓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儿,他终究还是说摈弃便摈弃他们自小同甘共苦的似海深情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青冉是少数几个他最为信得过的心腹手下之一,他相信有她保护照顾黛玉,当是万无一失的!因缓缓点头道:“既是如此,臣弟就听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留玉儿在宫里养病罢。”又冷声命青冉,“我就再给你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留你在宫里照顾你姑娘,待我回来时,倘姑娘少了一根毫毛儿,我惟你是问!”
青冉忙不迭点头应道:“属下明白,请爷儿放心!”
皇后亦在一旁笑道:“不是还有本宫在吗?六弟只管放心罢,嫂子不会让你的心肝宝贝儿有丝毫损伤的!”说毕以手掩唇,低头“咯咯”窃笑,同时掩去眼底那一抹一闪而过的伤痛与悲哀。
适逢戴权来回午膳已准备妥当,请示摆在那里?水泓大手一挥,道:“就摆在皇后这帐里罢。”又向皇后道,“待用罢午膳,皇后就带着后宫众妃嫔打道回宫罢,省得六弟放心不下宫里潇湘公主,朕与六弟亦好早些带着百官上路,整好儿赶得上晚上歇息在四十里外的长宁驿馆。”皇后在一旁点头称是,戴权遂忙答应着掀帘出去了。
待帝后夫妇二人回过神儿来,就见水溶正微眯着眼睛看着犹在地上跪着的青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儿,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怀疑与惊慌,还是水泓向皇后不着痕迹使了个眼色儿,她方笑着上前打破了僵局,“这丫头倒也心实,你爷儿不是说让你将功折罪了,怎么还跪在这里?跪坏了腿子,谁照顾你姑娘去?快出去用膳罢,很快咱们便要回宫了。”一面示意青冉快出去。
打发掉青冉,她忙又刻意与水溶闲话儿起家常来,以便转移起他的注意力,水泓亦不时在一旁帮腔几句。所幸水溶很快便顺着他们的话头儿说开了,她方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儿,旋即又在心底的哽咽起来,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悲哀的女人来了,那怕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天下最尊崇高贵的女人,亦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不为别的,只为她竟要配合丈夫去欺骗小叔子,继而去谋夺小叔子未过门儿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