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水澈原便是深恨水泓的,如今又是由来最疼宠自己的母妃说没便没了,急怒攻心之下,竟未能察觉到淑贵妃那教引嬷嬷的苦心,反而仰天冷笑道:“你当我会信她的话儿?你现下是皇上了,你说的话儿,这些个保命心切的狗奴才们,还有谁敢不听的?她们说的话儿,又有那句还是可信的?罢罢罢,人在做天在看,凭你怎么掩饰,至少还有老天爷知道你弑杀庶母,一心欲弑杀长兄,更弑君夺位的罪行,你终究是会遭到报应的!”
听水澈言下之意,竟是连将水百川的驾崩都推到了自己头上,且还暗示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水泓终于怒不可遏起来,因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手上青筋直突,牙齿更是咬得咯咯响,喝道:“来人啊,德亲王御前无礼,众皆亲见,押下去杖责四十,再押送至小汤山闭门读书思过,未有奉诏,永世不得离开那里半步!”亦即变相将水澈终身圈禁了,虽则表面儿上来看,他的亲王爵位还在,他的妻儿们亦会因此受到什么牵连,但所有人都知道,德亲王这一支,自此时此刻起,便算是彻底完了!
面对水泓对自己的宣判,水澈不惧反笑,用最可怕最疯狂的方式,直笑得满殿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直笑得除过水泓与水溶黛玉三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死死低下了脖子,大气儿不敢出。
他就这么笑着,一直笑着,直至声音都哑得再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来,直至自屏风后面儿绕出来的德亲王妃洪氏都哭昏在了他的脚下,他仍在疯狂的大笑着!
在他歇斯底里的大笑之下,水泓一张原本还带着重重怒意的脸子,先是由大怒变作错愕,继而由错愕变作愠怒,最后竟由愠怒变作了几分尴尬与不自在。他忙借低头吃茶的空隙,将情绪调整作了满脸的痛心疾首,方抬起头来叹道:“大皇兄便是真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儿了,亦不该这般大嗔大恸,伤害自己的身子啊?方才朕亦是一时气急了,才会说出那般重话儿的,其实朕心里并未想罚大皇兄那般重的,好歹咱们还是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呢,兄弟之间,那有隔夜仇的?只是‘君无戏言’,朕既已把话儿说出口儿了,便再不能收回,说不得只能委屈大皇兄这次了。至于大皇嫂与侄儿侄女儿们,大皇兄只管放心,朕一定不会薄待了他们,一定会让大皇兄明儿自小汤山学成回京时,看见气色精神都较之现在要好上十分的他们的!”
说毕忽然扬声儿唤道,“来人啊,伺候德亲王领完杖责,便好生伺候着他去小汤山罢,记住,一定要好生服侍王爷,切不可再吃穿用度上有所怠慢!”
便有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应声儿进来,看似恭敬客气,实则不容反抗的一左一右反剪住仍自狂笑个不住的水澈,快速的拖了出去……
回程的路上,虽已是五月的天,气候已甚至称得上是热了,但一思及方才在偕鸾宫时水澈的狂笑声儿,黛玉仍觉着后怕不已,以致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儿。坐在她身侧的水溶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瑟缩,旋即便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圈起来。
黛玉在他怀里窝了半晌,方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儿,“方才的皇上,真真好可怕,他再亦不是当日的太子,更不是无尘哥哥你的二哥了,咱们还是早些儿抽身离开罢!”
水溶听说,明白她亦瞧出淑贵妃之死,分明便是水泓一手策划,其目的便是为了逼水澈说出什么过激的话儿或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治他的罪,而不落文武百官及天下万民诟病的真相了,心里不由一紧,揽着他的手臂亦攸地收紧了几分,片刻方以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柔声儿说道:“再多熬上几日,待送了父皇的梓宫去帝陵安葬妥当,咱们即刻便离开,此后再不回京城来了!”
因淑贵太妃不舍先皇,服毒自尽,以致德亲王水澈心痛亡母,竟于气怒攻心之下,当众辱骂起今上水泓‘不仁不义’、‘弑杀庶母’、‘弑杀长兄’乃至‘弑君夺位’之类大逆不道的话儿来,自然惹得水泓龙颜大怒,因下旨庭杖其四十,又令人押送了其至专供皇族宗室犯了错儿时的特定羁押地点小汤山闭门读书思过,待学成后方可回京。
消息一传至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在纷纷谴责德亲王水澈之余,皆越发盛赞叹服起水泓的过人性量与胸襟气度来,说他果真宽和仁义至极,天宸能得如此仁君,实属天下万民之莫大福气儿啊!
——很多年以后,虽则庆兴帝水泓在其登基后不久便因夺其弟贤亲王的妻子,以致被贤亲王水溶拉下了帝位,仍有许多不明真相的人透过民间传说或是史书的记载,在称赞当日水泓的仁慈与宽厚,那怕他之后夺其弟妇的行为,实在称不上有多光彩。却不知道,历史与真相,从来便是为胜利者所书写的!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不多表。
当然,亦有少许几个昔日水澈的死忠党羽,在明里暗里不服气儿水泓,因私下里悄悄儿传诵他的假仁假义与心狠手辣的,但很快他们便销声匿迹了!
六月四日,系先皇水百川驾崩的百日之期,亦即扶送其梓宫至京城以西五百里以外奉化帝陵的日子到了。
因着天气炎热,几日前水泓便与文武百官及钦天监的人议定了五更天便上路,故而头天夜里,水溶与黛玉都歇在了宫中。至于王嬷嬷等人,则仍歇在家中,只待次日一早大队伍出发时,一接到水溶打发人送出去的信儿,便拿齐行囊,坐了马车,去到城外与水溶黛玉回合,再不远不近的跟着大队伍,方便安葬完梓宫,好一块儿上路,取道洛阳,去往绝尘宫总坛。
四更天时分,因想着不久的将来自己便可以与水溶去过那仗剑快马的恣意生活,以致上半夜通不曾合眼儿,直至三更天时分方胡乱打了个盹儿的黛玉,便被一阵儿极轻微的说话声儿与脚步声儿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瞧,却是青冉正站在门边儿与人小声儿说着什么,因问道:“是谁?”
青冉忙扭身儿进来笑道:“吵着姑娘了?是皇后娘娘遣人与姑娘送参汤与燕窝粥来,说是过会子舟车劳顿的,姑娘身子又弱,只怕受不住。”因昨儿夜里黛玉便已与皇后明言了此番她与水溶这一离开,指不定便再不回来,而皇后虽伤心,却亦是给予了他们真诚祝福的,故这会子青冉只当皇后是出于关心才会令人送了东西来,并不曾动疑。
黛玉听说,一面缓缓坐起身子,一面笑道:“倒是难为皇后娘娘费心了。”又问,“问问可遣人与无尘哥哥送去了?倘没有,把咱们的分一半儿送去。”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儿一个声音赔笑着说道:“回公主,皇后娘娘亦打发人与贤王爷送了去,公主只管放心。娘娘还说待公主用罢后,便可以换衣衫孝服了,不然过会子时间紧迫,难免手忙脚乱。”黛玉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命青冉赏来人几两银子打酒吃去。
青冉忙答应着取了银子出去,少时接进一个精致的食盒来,趁揭盖子的空隙儿,确定了燕窝粥与参汤都无问题后,方笑道:“姑娘快趁热来用点子,我则趁这个空档儿与姑娘准备衣衫去,毕了姑娘还可以有时间歪上片刻光景儿去,省得过会子在路上头疼。”
黛玉忙笑阻道:“很不必着忙,我精神好着呢,这一路上绝对都不会嚷头疼的,你且坐下来,与我一道儿用罢,这些日子,也够你累的了。”便动手亲自盛了一碗参汤递与她。
青冉本想推辞,却见黛玉已将参汤捧至自己跟前儿,且满脸的真诚,倒不好再多说,只好接过,埋头吃将起来。对面儿黛玉亦埋首吃起燕窝粥来。
吃至中途,青冉忽然道:“方才打眼儿一瞧及刚入口时,我倒还未觉着异常,这会子吃了几口,方觉着这参汤的味儿有些儿奇怪,较之姑娘往日赏下的,倒觉着要甜了几分,不知什么缘故。”一面在心里纳罕,自己方才是瞧过那汤与粥都无问题后,方盛与黛玉的,难道自己竟瞧错了?抑或是自己太紧张,以致草木皆兵了?
“那我亦尝尝。”黛玉忙自装汤的盅里盛了小半碗,便欲往嘴边儿送。青冉忙摆手阻止道,“姑娘且先不要尝,待我再详细检查一番再吃不迟。”说着自发间拔下一支银钗,便要往汤里探去。不想就在她的手快要触上那汤盅时,却见她全身忽然剧烈抽搐了片刻,旋即便“咕咚”一声儿,连人带椅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唬得黛玉忙起身便要去拉她,却在起身的那一刹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旋即亦软软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