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儿说得水溶心下感动,因正色与黛玉道:“这个王爷,我压根儿一点子不稀罕,若非因为圣旨还牵涉到了赐婚,我当时便不会接那圣旨,我只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属于我的了,让天下人都见证咱们的幸福罢了。至于其余皇子及后宫会有什么反应,与咱们何干?横竖至多三年,咱们便是要离开的!”
黛玉听说,反而越发忧心了,“照皇上如今这般看重哥哥你的情形儿来看,明儿朝堂会不会发生重大变故尚属未知,倘明儿皇上将更重的担子压到了你身上,咱们可该怎么样儿呢?还能按原计划离开吗?”
不是她偏心抑或是敝帚自珍,她的无尘哥哥原比如今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与大皇子出色,先前只是没有被水百川发现罢了;如今后者既已意识到了他的好,且后者原便对太子不甚满意,明儿会不会随着更加深入的了解他这个人,而越加喜欢,甚至将重任压到他身上呢?
水溶与黛玉蒙天恩被分别封了北静王与潇湘公主,且被赐了婚,待黛玉及笄后再择日完婚。如此堪称是“三喜临门”之事儿,水溶与黛玉却并未因此而觉着有何值得高兴的,只因他们都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水百川此举,恰似一把双刃剑,既为他们带来了世人所羡慕不已,而他们却嗤之以鼻的权势富贵;却更可能会为他们带来有心人因妒忌或是忌惮而对他们造成的明里暗里的威胁与伤害!
但不论二人心里是作何想,他们既已接了圣旨,就意味着他们认同了水百川的旨意,——事实上,君命亦确实不可违,意味着他们须得在近日之内,进宫去向水百川谢恩去。
午后,黛玉正与水溶商议到底那一日进宫谢恩去,依照水溶的本心,当然是不欲进宫去的,然他终究知道这不是自己不愿意做,便能够不去做之事儿,因点头向黛玉道:“玉儿你拿主意便是。”
话音刚落,便有人进来报:“回六爷,回姑娘,内务府来人了,说是与爷儿姑娘送礼服和皇上的赏赐来。”二人听说,不约而同蹙起了眉头儿,却亦情知推脱不得,说不得相跟着去到了前面儿。
果见正厅内已站满了捧着各色赏赐的太监,打头儿两个大太监的手里,则分别捧着一个硕大的烫金盒子。瞧得水溶与黛玉出来,众太监忙都跪下行礼道:“见过北静王爷,见过潇湘公主!”
水溶素来最厌恶内务府之人,小时候儿他与太子可没少吃他们的暗亏,即便待他和太子都长大成人且将当年那些人都狠狠惩罚过一番后,他心底那口气儿亦未能完全消除,仍是一见内务府的人便嫌恶,因此这会子便是瞧见众太监捧着赏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了,仍没有唤他们起来的意思。
还是一旁黛玉瞧着后面儿小太监们憋得通红的脸子不忍,禁不住开口说道:“都起来罢。”众太监方蒙大赦,窸窸窣窣的站了起来,但仍低垂着头。
便见打头儿的两个大太监赔笑道:“回王爷,回公主,皇上打发奴才们送了王爷与公主明儿进宫谢恩的礼服,并朝冠朝珠并各色赏赐来,请王爷公主过目。”话落,后面儿忙有两个小太监将手里捧的东西放到另两个小太监手里,低头肃手快速上前揭开了大太监手里捧着的烫金盒盖。
在场诸人立时被盒子里那两套金碧辉煌的礼服,尤其是那套公主礼服给晃花了眼睛。
又听大太监赔笑道:“皇上还说原本依例,王爷与公主都该有春夏秋冬四时礼服的,只是时间仓促,只来得及作出了现在时节穿的,其余三季的,可待明儿再慢慢儿制作。”又道,“皇上还说了,至于王爷与公主的封地,且待明儿进宫谢恩时,再当众宣布不迟。”
当下大太监放下赏赐,又赔笑着寒暄了一阵儿,方领了赏,告辞去了。
内务府的人前脚儿刚走,后脚儿太子与太子妃又亲临了,水溶与黛玉虽早已是满心不耐,说不得亦只得打点起精神将他夫妇二人迎进了屋里。
四人按长幼顺序依次坐了,又命丫头奉了茶来退下后,太子便先笑道:“恭喜六弟,恭喜林姑娘,哦不,恭喜潇湘公主呀,此番可真真是三喜临门的大喜事儿呢!”
太子妃亦笑道:“我早说过六弟与妹妹都是那有福之人,如今何如,可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相较于他夫妇二人的喜气盈腮,水溶反倒更像一个局外人,“二皇兄与二皇嫂言重了,不过是皇上一时错爱罢了,不值什么的。”
太子听说,呵呵笑道:“父皇可不是错爱,父皇是终于发现六弟你的好了!不过父皇此举,可算是与我出了一个大难题了,我原本还想着待将来咱们事成了,一定头一个封六弟你为王,却不想倒被父皇抢了个先儿,如此一来,我可就得从今儿个起,为将来赐与六弟一个什么封号而犯愁了。”
水溶如何听不出太子这话儿是在暗示自己即便他被封了王,最该继承大统的仍是他?因淡淡说道:“二皇兄很不必为此犯愁,横竖三年期限一到,我定然是会离开的,二皇兄倒没的白为这么个莫须有的事情烦恼,还是好好儿想想如何趁眼下大皇兄被禁足这三个月,如何尽快的扩展自己的势力是正经。”
说得太子一滞,片刻方讪讪笑道:“还是六弟虑得是。”又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方道,“如今六弟已是王爷,林姑娘亦是公主了,老住在这所小宅子里,一来亦忒不像;二来朝中各部官员要登门倒喜拜访亦是极不便宜;再者六弟与林姑娘如今既已蒙父皇赐婚,依例在大婚前都是不该再见面儿了的。因此临来时,我已吩咐你嫂子打发人过去收拾洒扫你的六皇子府了,待收拾规整妥当了,六弟便尽快搬回去罢。”
水溶心里本已在为他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语而暗自不豫,如今又闻得他这般说,越发不喜,因冷下脸子道:“这个就不劳太子爷费心了,横竖皇上已赐了宅子,左不过三五个月,便可以搬进去了,何苦眼下又闹得不安生?”
闻得水溶忽然唤自己作“太子爷”,太子知他已是不耐烦,但终究舍不得就此放弃让水溶回自己府邸去替他招揽势力人心,因又笑道:“话虽如此,父皇赐的府邸终究尚才开始修筑,便是再快,至少亦得一年半载之后方能搬进去,咱们这些知情的人知道你与林姑娘一直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就罢了,落在那些个不知情之人眼里,指不定怎生乱嚼舌子呢,六弟便是不为自己,亦该为林姑娘着想不是?”
一语未了,一旁黛玉却先接道:“太子爷这话儿固然有理,然太子爷岂不知‘清者自清’的道理?别人爱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儿,只要咱们自己问心无愧,余者又何庸虑及?六爷与黛玉还要试皇上才赐下的礼服,以便明儿好进宫向皇上谢恩去,就不多留太子爷与太子妃了!”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欠身笑道:“送太子爷与太子妃娘娘。”
水溶亦忙站起来抱拳道:“送二皇兄二皇嫂。”
主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太子与太子妃自是不好再多呆,说不得随意说了几句“六弟与林姑娘留步”之类话儿,便告辞去了。
余下水溶见他夫妇二人走远了,方略带着几分忐忑,小心翼翼的问黛玉道,“玉儿当真不介意那起子碎嘴之人可能会说的混账话儿?”他早已拿这里当自己真正的家了,一旦想着自己可能要搬出去,心下便觉着难受不已;然又恐自己执意留下来,会真如太子所说的那般,于黛玉名声有损,继而惹得她不开心,因才会待太子一走,便迫不及待的有此一问。
黛玉如何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因忙莞尔一笑,道:“说一点儿不介意,那绝对是唬哥哥你的,但是一想到你极有可能会因搬出去而不开心,两相里一比较,我便不觉得那些人的混账话儿有什么好在意的了,况方才我不也说‘清者自清’了吗?只要咱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良心,也就罢了,人活在这个世上,那里能那般事事都顺心的?由他们去罢。”
一席话儿说得水溶心里感动不已,却亦知道此时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儿,都显得忒俗气忒生分了,因只能顺从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儿,紧紧将黛玉拥在了怀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一早,水溶与黛玉到底穿戴好了昨儿个内务府送来的礼服,坐了车进宫去向水百川谢恩。
彼时水百川正在奉天殿内与几个亲近的大臣议事儿,闻得人报:“北静王与潇湘公主求见。”,忙道:“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