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到自己竟会这么快便被自己所搬起的石头砸了脚,袁朗不由怔了一下儿,待回过神儿来,便对黛玉的机敏更又多了几分赞赏,因抱拳潇洒的向黛玉鞠了一躬,方笑道:“是本长史疏忽了,还请姑娘见谅。”又道,“既是如此,今儿个本长史就替大皇子做主,先下定即可,待姑娘孝期满了,再迎娶姑娘过门不迟。”
一席话儿不止说得黛玉变了颜色,上首贾母更是越发铁青了脸子,趁方才袁朗与黛玉说话儿的空档,她已大略猜出了大皇子府的意思,必是瞧着此番他们家的娘娘被皇上恩准省亲,眼见风头儿就要彻底盖过淑贵妃去,果真此番省亲大获成功,皇上必定越发看重他们家娘娘,到时淑贵妃后宫第一人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换了是她,亦会百般阻挠甚至破坏省亲的!不行,她一定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家富贵荣华更上一层楼的大好机会被破坏,那怕因此彻底得罪大皇子、得罪淑贵妃,亦在所不辞!
因似笑非笑道:“袁长史这话儿说得好没道理,由来婚姻大事便是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外孙女儿虽则父母俱已不在了,可还有我这个外祖母可以替她做主,长史大人可曾问过我的意思?!”
对忽然之间又以黛玉外祖母自居了的贾母的这一番话儿,袁朗的第一反应,便是嗤之以鼻,当他不知道黛玉早已不拿她当外祖母了呢?因似笑非笑了一下儿,方道:“贾老太君方才不也说了婚姻大事,素来凭的都是‘父母之命’?既是父母之命,与贾老太君您何干?”说着还有意无意将“父母”二字咬得极重,毫不意外又将贾母噎得半日说不出话儿来。
一旁王夫人见状,忙接道:“咱们老太太的意思,是说咱们姑老爷姑太太既已不在,老太太便是大姑娘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大姑娘的终身大事儿,自然只能咱们老太太说了算,那其余一应旁人的话儿,都做不得数!”说完还不忘挑衅的瞪了袁朗一眼,‘你是贵为皇子府的长史不假,可我还是未来皇后的母亲,未来的国丈夫人呢,小小一个王府的长史,又算得了什么,也敢来要咱们家的强!’
袁朗自然瞧出了她眼底的得意与有恃无恐,暗自冷笑了一声儿,方轻蔑一笑,道:“贾老太太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罢,果真您能作得林姑娘的主,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请自来,甚至惹得林姑娘打发人去官府状告您‘私闯民宅、强抢民女’的?!贾老太太若真还拿自己当是林姑娘的外祖母,就请不要再阻挠林姑娘的大好姻缘,尽早离了这里罢!”
一席话儿说得贾母一张老脸白一阵儿红一阵儿的,却是仍不愿离去,只是坐在那里,一语不再发。
倒是黛玉忽然冷冷道:“敢问袁长史,什么叫‘大好姻缘’?嫁入你大皇子府作妾,便是你口中的大好姻缘吗?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请长史将这门儿大好姻缘,留给您自个儿的姐姐妹妹罢!大哥哥,还不送客?!”以她的聪明,自然没用多久,便已将袁朗今儿个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自是又气又怒,‘你大皇子府要与贾府明争暗斗,便是真斗了个你死我活,也与我丝毫儿不相干,只是,你们不该将我一介弱女子卷进来才是!’
林文听说,便要上前来送客,奈何却是一个人请不动,没奈何,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黛玉。
黛玉见状,沉吟了片刻,方转向一旁付钟冷冷清清道:“敢问付大人,这‘私闯民宅’之罪,依律到底该如何判处?”
“这个……”付钟见问,心里一“咯噔”,因倒吸了一口气,方一脸为难的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袁朗,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大皇子的家务事儿,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所能过问的?
黛玉如何想不到他必是忌惮大皇子的权势,所以不敢向方才处罚贾府众人那般秉公办理?因冷冷一笑,道:“难道付大人不知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的道理?”
付钟被问得越发不自在,然终究不敢正面儿与大皇子府作对,因缓缓低下了头去,半日不曾再抬起。
情知今儿个自己是再没有谁可以依靠了,黛玉深吸了一口气,反而冷静了下来,因冷冷说道:“你们两家的诚意我都已看到,只是,如今我确确正当重孝期间,果真这会子便应下了亲事,岂非不孝至极?好歹等我服满了,你们再登门提亲罢。”唯今之计,她只能用缓兵之计了,只要能拖到水溶回来,她相信他一定可以保护好她!
她这番话儿对大皇子府来讲,倒是无可无不可;可对贾府来讲,便十分要命了,如今省亲别院已在建了,没有黛玉那四十七万两银子,很快他们便会后手不接,以致修筑工程被迫停下,到时候影响省亲,可该怎么样儿呢?贾母急中生智,因忙又作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断断续续说道:“林丫头,外祖母也知道你重孝在身,不好这会子谈婚论嫁,可是,外祖母时日已不多了,若不早些个为你的后半辈子作好妥善安排,外祖母便是走了,亦不会安心的,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你就应下了外祖母罢……”说着又是一阵儿剧烈的咳嗽。
一旁一直冰冷着一张俏脸的青冉忽然说道:“方才奴婢不已说过,以贾老太太您那吃多了补品的强壮身子骨儿,便是再要活个十年八年的,亦非难事?贾老太太只管放心罢,您一定瞧得见咱们姑娘风风光光出嫁的。”说完又忙补充了一句,“当然,不会是嫁给您那个绣花枕头的宝贝孙子!”
“大胆贱婢,竟敢辱骂当朝国舅老爷!”青冉话音刚落,上首王夫人便先喝骂道。
一句话儿不独惹得青冉嗤笑:“呸,就凭他,也配称国舅老爷?”亦惹得袁朗冷笑起来,“连咱们贵妃娘娘的兄长尚且不敢自称‘国舅老爷’,贤妃娘娘的兄弟倒先国舅老爷上了,待会儿回去后,本长史一定将此事回与大皇子知晓,让他明儿请皇上评评理去!”
王夫人话刚说完,便已暗自后悔起来,如今闻得二人这般说,又接收到贾母恼怒的眼神,心里反倒不后悔了,转而反唇相讥与青冉吵了起来。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然听得外面儿传来一声儿尖细的声音,“太子妃娘娘驾到——”
不独王夫人与青冉应声而止,其余众人亦攸地安静了下来,吵闹了大半日的林府正厅,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静。
就见一身华贵朝服,头戴金丝镂空凤冠的太子妃,越发显得贵气逼人、雍容华贵的太子妃,扶着一名有年纪的嬷嬷,被一众太子府的内侍们,簇拥着缓缓行了进来。
厅内众人见状,除过付钟与袁朗是单膝跪下外,其余众人都忙低头垂手,双膝跪下了。惟独当中榻上正“病重”的贾母没有跪下,然在接触到太子妃扫过来的威严眼神儿后,她攸地忆起前次在太子府上,太子妃打宝钗时是何等的不留余地,因忙连滚带爬自榻上滚下,垂首就地跪下了。
太子妃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方轻启朱唇,道:“都起来罢。”
忙有后面儿两个婆子上前,拿了一块儿大锦褥子铺到方才贾母躺过的榻上,太子妃方扶了嬷嬷,仪态万方的行至了榻前款款坐下。
拿自己那双表面看似无害,实则时有精光闪过的妙目,一一将在场的每个人都扫了个遍,太子妃方淡笑着说道:“本宫瞧着今儿个天气好,特特命人备了车,来这里瞧瞧本宫的结义妹子。倒不想一来至这里,便闻得人说大皇兄府上与荣国府齐齐登门来向本宫的结义妹子提亲,本宫这心里又是欢喜骄傲又是生气,欢喜骄傲的是以本宫妹子的品貌,上门提亲的人原便该踏破了妹子家的门槛儿才是;生气的则是此等大事儿,竟没有人要问过一下儿本宫的意见,本宫虽与妹子只是结义的姊妹,情分却不比寻常,便是不能似父母那般,全程与妹子做主,至少亦可以给妹子一些意见建议不是?”
说罢招手唤了黛玉过来挨着自己坐下,方以明为与黛玉说悄悄话儿,实则众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如今妹妹不是正当服中吗,况妹妹年纪儿还小呢,怎么就谈论起婚嫁之事儿来了?”
黛玉虽则自前番那件事儿后,心下便对太子妃再无好感了,然这会子仍对她的及时赶到而感激于心,因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微红着一张绝丽小脸,低声儿答道:“我何尝没这般说的,只是没人理会罢了,不然亦不会连付大人亦请来了。”又苦笑叹道,“不过便是请了付大人来,一样儿不管用,别人该怎么逼我,仍是怎么逼。”说着一双美目里,已有了泪花儿,但她忙又强自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