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利塔河畔摩斯特到索卡尔 (3)
“别磨磨蹭蹭了,”帅克仍然神气十足,“我是本连的传令兵,传达连长大人的命令。刚才不久我和上尉通了电话,长官命令:马上带十个兵,操上家伙到仓库去。要是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话,排长先生,我马上回电话。不过上尉可点了你,非你不去。连长教导我,服从命令应当简单明了。这样的命令,不像是邀请你吃饭,可以推三推四,讲讲客气。在军队里,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假如这个福克斯排长行动迟缓,耽误了大事,我回来就把他剁成肉酱!’亲爱的,你比我更了解上尉先生的脾气。”
帅克如同将军一样望着这群平日里骄生惯养的士官,此时他们一个个却像被斗败的公鸡一样神情沮丧。
福克斯排长小声埋怨着,快步离开了。帅克意犹未尽,冲他喊到:“我可以交差了吗?”
“我马上去办。”楼道里传来福克斯羞愧的声音。帅克不愿意和士官们呆下去,他走了。
“开始行动了!”矮个子班长布拉热克说,“我们就要打行李包了。”
帅克回到了十一连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还是连长卢卡什上尉。
“你死哪儿去了,帅克?三个电话都没人接。”
“我执行您的命令去了,长官。”
“他们都去了吗?”
“当然,都走了。可我说不好已经到哪里了。要不要我去看一下?”
“找到福克斯排长了吗?”
“找到了,上尉。起初,他对我说‘什么?’后来,我把你的命令……”
“废话少说,帅克!万尼克呢?”
“还没回来。”
“别对着话筒高声叫嚷,我不是聋子!你就不知道那该死的万尼克可能的去处吗?”
“报告,我确实不知道该死的万尼克的去处。”
“他先到团部,后来又走了。也许去小卖部了,你去找他,让他马上去仓库,另外你去厨房把巴伦从树上放下来,让他马上到这儿来,我需要他。”
帅克忙活起来还真是一回事。他找到布拉热克班长,命令他放了巴伦。
帅克看着巴伦松绑,又陪着他一道走了一段顺路。
这下巴伦简直把帅克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答应如果家里寄来好吃的,他们就五五分成。
“我们家的那头肥猪差不多到头了,”巴伦忧郁地说,“你喜欢哪种香肠?掺血的还是原装的?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今天就给家里写信说好。说起那头猪还真带劲,足足一百五十斤,整个儿一个肉团。猪肉可好吃了,人见人爱。我没出来当兵的时候,自己动手给自己做猪肝香肠,你看我的大肚皮,就是那个时候吃大的。”他兴高采烈地说个没完。直到和帅克分手,仍不停地说:“我们只需给它喂土豆,它长得速度很惊人。把火腿片在盐水里泡了一下,加几片土豆馒头片,洒点儿油渣沫,再加点儿白菜,真是好吃极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百姓生活啊,天堂里的人也不过如此。可惜战争把所有的美好都打破了。”
大胡子巴伦感慨着回到了团部。帅克沿着一条曲径通幽的林荫道来到兵营的小卖部。
军需上士万尼克正在小卖部里尽情享受,他新认识了一个军士,此刻他正在向他讲述战前制搪瓷釉和水泥浆能赚多少钱。
军士喝得迷迷糊糊,半睡半听,上午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个地主,说他的儿子在他的手下当兵,希望他多多照顾,并送了一笔贿赂,请他饱餐一顿。
眼下,军士被酒精折腾得翻江倒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对什么瓷更没有兴趣。
他沉溺于自己的事情,说什么从哪里有一条铁路支线,然后再有一趟回头车。
正当那个时刻,帅克进来了。万尼克是很讨厌帅克的,尤其是在他喝酒演讲尽兴的关头。
帅克不管别人的表情,径直走到万尼克面前,兴致很好,也很和气。
“上士先生,”帅克平静地说,“马上到团部仓库去,福克斯排长已经在那边等你去领罐头了。连长命令你连跑带滚赶快去,不然他要把你剁成肉酱。”
万尼克听后哈哈大笑:“领罐头?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去吧!亲爱的传令员,要领得到罐头我就不是人,连上帝也会皱眉头的。又没着火,时间有的是。一个毛孩子,一个瞎指挥的上尉,等你们像我一样呆过好几个先遣连之后,你们就有资格说话了。别老是用命令压我,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明天要出发,今天得打行李,马上去领路上的口粮,我跑累了,到这儿来喝几杯,痛快一下,别的事随它去。罐头不比人,它跑不了,如果有的话,早晚是我们的。上尉先生头脑太简单,总是幻想仓库里有什么好东西。简直是胡扯!用不着瞎忙活,等我们人一到,仓库员会若无其事地讥笑我们疯了。”
“我说对吗,伙计?”他转身对烂醉如泥的参谋部军士说。他好像是睡着了,嘴巴却还能嘟哝几个字:
“她走着,手里打着一把雨伞。”
“最好什么也别管,随它去,”军需上士万尼克接着说,“明天开拔,鬼才相信。没有车皮怎么出发?上次也是这种情况,我们在车站苦等了五天,眼巴巴地看着一辆辆车子经过却不停。后来,我们糊里糊涂地上了一辆车,连上校本人也不知道去哪儿。我们穿过匈牙利不知是到塞尔维亚还是到俄国去,后来到了杜克拉城。在那里被打得七零八落……教训是深刻的,所以这次不要忙。”
万尼克又喝了一瓶葡萄酒,继续说到:“别为这些凡事操心,正常的连队两个钟头就可以准备妥当。我们原来的那个连长是花花公子,不过在这件事上他挺行,教大家先别忙,火车开动前两个小时才装车。你最好也在这儿坐坐……”
“不行,”帅克自控力挺强,“我得马上回连部,万一有人来电话呢?”
“随你的便。可是你得记住,你这样做并不聪明;一个真正的传令兵是不会如此热衰于执行自己的任务。没有比做一个想吞掉整个战争的冒失传令兵更坏的了。”
帅克懒得理这个家伙,那个参谋部军士也摇摇晃晃地走了,不过那浓浓的酒味还是把他拽了回来。他神智模糊,不是说捷克语,就是说德语,还把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扯在一块儿。
“我多次来到这里,世界竟然如此美丽……我是个残废,谢谢您……也许你们中间有人还记得这个吧。”
军需上士无聊地翘着二郎脚,不久门开了,军官食堂的伙夫约赖达过来,不请自坐。
“我们已经接到命令,去领路上喝的白兰地。看来明天真的要出发了。”他咕噜着说,“因为酒瓶子都是满的,所以我们忙得够呛。我们分菜时弄错了,上校来晚了,没他的份儿了,所以他在气愤地分鸡蛋。真有意思!”
“可笑的冒险行为。”万尼克评论说。他在喝酒时喜欢文雅。
伙夫约赖达以前是搞哲学的,战前他出版一种名叫《生死之谜》的与亡魂交通的杂志和小丛书。
战端一开,他得以进入军官食堂,常常边烤肉,边读古印度佛经《启示录》。
因此大家都把这个神秘的家伙当作全团的精英。他还会做一手好菜,以致于杜费克中尉在战斗中负伤后,还念念不忘。
“嗯,”约赖达突然说道,他躺在椅子上几乎不能动弹,喷出的罗姆酒味让人窒息,“上校今天没分到他的那份饭菜,肯定不是个滋味。我当时对他说:‘上校先生,牛腰子没您的份儿了,您有勇气克服这不公平的命运吗?上校先生,祝您晚饭能吃到肉卷儿,焖牛肝加摊鸡蛋。’”
“亲爱的朋友。”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大手一挥,将桌上的玻璃器皿全部打破。
“所有的现象、形状和东西都不是永恒的,”哲学家又大放厥词,“有形即无形,无形即有形,无形与有形是不可分割的;有形与无形也是不可分割的。凡无形之物,即为有形之物,凡有形之物,即为无形之物。”
他边说边沉浸在寂静之中,手托大脑瓜,对着湿漉漉的桌面。
参谋部军士正在没头没脑地说大话:
“粮食从地里消失了——不见了——他就在这种心情下得到邀请,并到她那儿去了。”
军需上士万尼克继续敲打桌面,喝着酒,不时想想那帮去仓库领罐头的人的可笑之举。想到这个,他不屑一顾,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然后把手一挥。
军需上士万克尼回到十一先遣连连部时已经很晚了,只有帅克一人呆在电话机旁。
“什么有形、无形的,”他嘴里念念有词,把鞋一踢,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帅克一直守着那电话机。三个小时之前卢卡什打来电话告诉帅克,他还得在上校先生那儿开会,不过忘记交代帅克不用等他。
福克斯排长来过电话,告诉帅克,他和十几名士兵在锁着的仓库门前等军需上士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影,只能走人了。
福克斯一走,那些士兵也溜得很快。
帅克对现在军队里刚刚使用的新式高档电话很感兴趣,他会拿起来偷听一下别人在聊什么,但又不敢听得太久,因为怕占线啊,反正还是令他很开心。
炮兵骂辎重兵,工兵冲军邮所发火,机枪班大骂训练班。
帅克一步都没离开电话机……
上校那里的会也还没结束。
施雷德上校侃侃而谈,什么是野战军的最新理论,大炮手的作用在哪儿。
他说话叫人摸不着头脑,两分钟之前还谈南方战线和东方战线。谈得高兴时,他会突然话锋一转转到毒气的窒息问题上来,然后又会扯到军队内部问题的矛盾所在,或是某个士兵曾丢了一条腿,在紧急情况下配上一条狗腿等等之类的胡言乱语上。
大多数军官是把他的话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们在心里骂这该死的老头唠叨着到猴年马月也有可能扯不完。不过施雷德上校还继续他那什么是各先遣连的新任务,本团阵亡军官有几人,军人的宣誓……
当他扯到军人宣誓时,卢卡什上尉一扬脑袋,对了,帅克还没宣誓呢,其余的人全宣过誓了,因为那时他还在军法处。
想到帅克还没宣誓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咯咯的笑声感染了周围的几位军官,他们也都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引起了施雷德上校的注意。这时他刚刚说到从以往战争中应该得到经验,他说得颠三倒四的,最后他说:“这些经验,有什么可笑之处吗?我怎么不觉得好笑呢?”
后来,终于有人请施雷德上校去接电话了,那些军官们就去了俱乐部。
那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帅克眼皮还在打架呢。
“噢,”帅克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十一先遣连办公室。”
“喂,”对方的大吼把他睡意全吼走了,“少废话,赶快拿出纸和笔作记录。”
“十一先遣连……”
然后是叽叽喳喳的一大堆听不清的话,因为这部电话机功能好,能接好几个电话,所以团部来的电话全都混杂在噪音中了,帅克什么也写不下来,等到杂音小点儿时听说:“喂,喂,记录完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