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利塔河畔摩斯特到索卡尔 (2)
此时,帅克正独自享受炉子的温暖,他随随便便,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往靠背椅子上一躺,对准敞开的炉门一块接一块往火炉里扔煤,这一团永恒不灭的火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尽管炉子冒着烟,烟味熏人。好像军需官万尼克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帅克的注意,他头也不抬,继续扔着他的煤,显然,这一不礼貌的举动激怒了军需上士,上士猛地踢了炉子一脚,怒吼着让帅克滚蛋。
“尊敬的上士先生,”帅克以他特有的自信慢条斯理但又理直气壮地说,“我向您郑重申明,我很乐意为您效劳,但决不能从这个屋子里滚出去,我的上司不是您。”
“我现在的职务是连部传令兵,”帅克继续喋喋不休,“我奉布雷德上校先生指派,来到十一先遣连,我本打算给上尉当勤务员。但由于我过去的精彩表现,被擢升为传令兵。还有一件事,您不知道吗?我和上尉先生是好朋友,上尉最信任的士兵是我。上士,您怎么样,一定有过辉煌的战绩吧?”
一听这话,万尼克顿时软了下来,他自己也明白帅克这种柔中带刚的声调使他失去了自信。自己经常摆的官架子怎么也摆不出来了,只好乖乖地回答:
“我曾经在卡拉鲁普开草药铺。”
“您不用为此耿耿于怀,因为我同你一样也当过学徒,”帅克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那是在布拉格市可怕的怪人——柯柯什卡先生那儿。那段日子真是恐怖,有一回我不小心把地窖里的一桶汽油点着了,便被解雇了,现在想想,还真要感谢那次事故,如果我不被解雇,就没有现在了。顺便问一下,你配过给牛治病的草药吗?”
万尼克好奇地摇摇头。
“我们那边给牛配草药呀,要放几张小圣像到里面。我的老板是个虔诚的教徒,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圣徒皮利格林能给牲口治肚胀病,好不容易印了几张圣徒皮利格林的像,花了很多钱请修道院净化了一番,把它们放在准备给牛吃的草药里面,然后把草药和在温水里给牛喝了,喂牛的时候,还要好模好样地做个祷告,不然是没有用的,祷告词是由我们铺子的伙计编的。印制这些能救牛命的圣像时,背面得加些祈祷文。晚上,柯柯什卡老头儿盛气凌人地对伙计陶亨说,他明天要把圣像和祷告词送到印刷所,因为牛儿们已经在闹意见了。所以在他10点钟来铺子之前,陶亨必须把它们准备好,否则等待他的只有卷起铺盖回家的命运了。
不过,如果编得令人满意,牛儿吃得香,则柯柯什卡老头儿会破例奖给他一枚金币。胆小又贪财的陶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了一夜,什么东西也没想出来,甚至圣徒皮利格林的名字也忘记了。就在他等待命运安排的时刻,帮工斐迪南帮了他大忙。说起这个人,还真有点儿小聪明、小脑瓜。每次我们在辛辛苦苦地晾甘菊花时,他总是想办法蹭些来擦脚,还理直气壮地怂恿我们这么干。他会在阁楼上捉鸽子,撬钱柜子,以及其他一些只有我们知道的瞒天过海之术。受了他的启发,我拿回家的药简直能够开一个中药铺了。斐迪南对陶亨说:‘我来帮你吧,你把它交给我,给我弄点儿喝的就行了’。陶亨马上让我去喝酒,并带几瓶回来。不大一会儿功夫,我带着啤酒来了,斐迪南的祷告文也出来了一半:
我们来自于极乐世界,
随身携带神丹妙药。
牛儿不论公母大小,
都需服用柯家草药。
无论大小百病沉疴,
柯家草药具有神效。
“然后,斐迪南喝了点儿酒,好像这酒很能给他灵感,词儿很快全出来了:
此为圣徒皮利格林制造,
正正好好两块金元一包。
圣徒皮利格林啊,求您保佑:
牛儿服用您的药,活蹦乱跳。
颂扬的话,家喻户晓。
圣徒皮利格林啊,
求您快快把牛群保。
“也就是陶亨刚刚看完这些祷告词时,老板来了。陶亨兴冲冲地交了作业,出来时蹦跳得像个孩子似的,手里拿着两块金元,不知为什么,老板这一次特别慷慨。陶亨意欲跟斐迪南平分战果,哪知斐氏也是贪财之辈,嘴巴一撅,嘟哝着说:‘要么全得,要么全无。’因为这样,陶亨先生自己独吞了两块金币,不过他心里总是担心斐迪南把这件事给捅了出去。后来,趁着大家吃午饭的时刻,陶亨神秘地把我推进杂货房,狠狠地揍了我一拳,说要是哪一天在外面听到不三不四的对他不利的话,他第一个就来找我,然后给我上百个这样的拳头吃。如果斐迪南在老板面前告状,我必须做证祷词是陶亨自己写的。这还不算,他逼我发毒誓,如果违背诺言,就不得好死。后来,郁郁不平的斐迪南终于开始了大规模的可耻的报复行为。我们在阁楼上的大桶里搅拌草药,他不知从哪个地方搞来了一些耗子屎,掺到草药里。后来,还偷偷到街上捡了马粪,晒干捣碎,撒在拌着圣徒皮利格林像的牛用草药里。这还不够,他又往药桶里面拉屎撒尿,然后还要搅拌来搅拌去,搅得跟糖皮粥似的,恶心得不得了……”
“叮呤呤……”电话铃响了。军需上士急急忙忙跑过去接电话,不过他拿着话筒略微迟缓了一下就把它放下来,然后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我到团部去了。他们总是这样突然叫人,我可不是干这些活儿的省油灯。”
房子里孤零零只留下了帅克一个人。
不多久,电话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
帅克只得拿起话筒,不过仍按习惯温柔地讲话:
“找军需官?他不在,上团部去了。我是谁?我是十一连传令兵帅克。你是干什么的?十二连的先遣兵?真有意思,碰到同行了。你贵姓?布劳恩!对不起,问一下,你有没有一个叫布劳恩的亲戚在卡尔林城开帽子铺。什么?不认识!……不,我也不认识。只是有一次坐电车打那儿见过,记住了招牌的名字。我们为什么还不出发?我还从来没跟谁谈过开差的事儿哩。你问我们开到哪儿去?”
“这个白痴!跟先遣连上前线送死呗!”
“这我可没听说过。”
“你这个传令员是干什么吃的!简直是聋子的耳朵!你不知道你的中尉……”
“不,我的连长是上尉……”
“反正就是个连长。他去团部开会了吗?”
“刚去!”
“我们连长也去了,十三连的老大也去了。我还跟他们的传令兵刚通过话。我讨厌你们这些忙中出乱的家伙,快要上前线了,你却什么也不知道?”
“是的,我的确一无所知。”
“别骗我!早就听说,你们收到了上前线的优惠供应通知单。你知道吗,你们共有几个弟兄?”
“不知道。”
“草包一个,告诉我,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对方在对旁边一人说话:“弗朗达,你拿起听筒听听十一连的草包传令兵。”)“喂,你是睡着了,还是在说梦话?你什么都不知道?装什么蒜啦!你们发罐头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还说不知道?你和他没谈过正事?哎呀!你真是一个草包!什么?不关你的事,难道还关我的事吗?你真是个惹人喜爱的活宝贝!好吧,一听到什么消息,就告诉我,亲爱的帅克!你是哪个地方的人?”
“布拉格人。”
“据我所知,布拉格人是很机灵的。你们的军需官是什么时候去的?”
“刚叫去没多久。”
“原来如此。不早点儿说!我们的军需供应官也是刚刚去的,有什么烤味要分。跟辎重队通过电话了吗?”
“还没有呢!”
“我的上帝!你竟然还说自己是布拉格的?啥事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净干些啥东西?”
“我是一个钟头前从师部军法处出来的。”
“那真不关你的事,伙计。我今天就去拜访你!挂电话吧!”
帅克摇了两下铃撤了电话线。刚想点燃烟斗,电话铃又响了。
帅克烦透了这种盛气凌人的电话:“去他妈的!我可没这份闲工夫跟你们扯淡。”
电话铃不听话,一个劲儿地响个没完,帅克终于抓起电话大声吼道:
“喂,你是谁?我是十一先遣连传令兵帅克。”
对方传来卢卡什上尉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帮人都他妈的哪儿去了?这么久没人听电话。快叫万尼克听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报告,请听我解释,刚才……”
“闭嘴,帅克,我没空儿跟你胡扯。在军队里,任何人不能用电话谈私事,必须简单明了只谈军事。我现在问你,万尼克究竟在不在,要他马上来听我的命令!”
“上尉!他不在。刚刚离开连部,到团部去了,走了还不到一刻钟。”
“帅克,我不是告诉过你说话要简洁明了吗?现在,你马上听我简单地说!明白吗?以后不许说闲话。一挂上电话,马上就……”
电话被帅克挂断了。不久又响了起来。那头送来一顿臭骂:“你这畜生、地痞、流氓!捣什么鬼?竟敢挂我的电话?”
“我是服从您的命令啊!”
“好的,过一个钟头我就回来了,我得好好跟你算算帐!现在你马上到外面给我揪个排长什么的来,告诉他带几个弟兄带上家伙去团部供给科领罐头。重复一遍,帅克,他应该去干什么?”
“带几个弟兄和武器去仓库领罐头。”
“带武器干嘛?带装罐头的东西,懂吗?”
“是,我明白。”
“现在我想办法让万尼克也去领罐头。要是他提前回来,你让他什么也不要做,赶快去领罐头,去晚了,什么都没有了。好,现在可以挂电话了。”
帅克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排长和其他的大小军官。其实他们都在厨房里啃牛排,一面在逗可怜的巴伦开心。他们真的按照上尉的旨意,把巴伦绑在一棵树上,脚尖刚好碰着地面。这一画面着实让人喷饭。有几个炊事兵拿着一块骨头在巴伦面前晃来晃去,简直就像在训狗一样;有一个士兵把自己啃过的骨头硬塞到巴伦嘴里,可怜的巴伦受尽凌辱,仍然难改馋性。这胡子大汉巴伦手被绑着,只好小心翼翼地用嘴叼着,生怕它掉了。他用牙和牙床摆弄它,算是津津有味地啃着骨头上的肉。
“你们这里有排长吗?”帅克终于找到这里来了。
排长福克斯一看是个普通的士兵,也就没有搭理他。
“我再问一次,”帅克嚷道,“谁是排长?我得问到哪年哪月才是啊!”
福克斯走过来,趾高气扬,他把帅克狠狠地骂了一通,说要礼貌点儿,他是受人尊敬的排长先生,不能问“排长在吗?”而应该说:“报告长官,排长先生在吗?”在他的履历里,要是谁说话不带“报告长官”,他马上就给他来一个大嘴巴子。
“先别神气!”帅克郑重其事地说,“别浪费时间了。赶快纠集十个人,带着他们到仓库去领罐头。”
福克斯排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可是他碰到的第一个敢对他这样说话的下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