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我立刻知晓,接受赠书的姑娘在您看来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因为如果只把这两行题辞看作通常的阿谀之辞,这并非我所愿。”
“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先生。这位姑娘简直就是一位仙女。您瞧,”他对我说,“读一下这封信吧!”
我从他的手里接过一张信笺,这是一封看上去已经被读过多次的信。
我将信纸展开,下面便是信的内容:
亲爱的阿尔芒,您的信我已收到,您那颗善良依旧的心已跃然纸上,对此我要真诚地感谢天主。不错,亲爱的朋友,此刻我被病魔缠身,并且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不治之症;然而我仍然可以从您那里得到能让我的病痛有所缓解的关怀。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多想再握一握您的双手啊!然而命运却让我从此与您阴阳相隔。我刚才收到的这封信,我知道它是出自您那双我渴望紧握的手,假如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剂可以用来医治我病的药,那么它一定非这封信上的话莫属。对于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来说,能见到您的机会已近乎无,然而现在您又远在距我几百法里的地方。可怜的朋友!往日属于您的玛格丽特此刻已容貌不复,其实与其让您目睹这一惨状,还不如从此不再相见为好。您曾经向我询问是否我会给您宽恕。啊!我会给您一份发自内心的宽恕,朋友,我深知您那些使我受到伤害的举动正是您深爱着我的明证。我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但您给予我的尊重我始终记忆犹新,所以写日记已成为我每天必做的事情,从我们彼此分离那一刻起,直到我的手再也无法握住笔为止。
假如您是发自内心地关心我,阿尔芒,您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朱丽?迪普拉。在她那里您会看到这本日记。而我们之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您会从中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之中还包括我对自己所做过事情的解释。朱丽一直非常友善地对待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会聊到有关您的事情。当我收到您的那封信的时候,恰好她来看我,于是她便流着泪陪我读这封信。
假如我无法等到您的回信,她会负责把这些日记在您回法国的时候交给您。我这样做并不是想求得您的感激。对于我们之间的那些幸福的瞬间每天我都会在脑海中重温一遍,因为它们是我一生中仅存的快乐,这些使得我的精神为之兴奋。假如在阅读这些东西时您所看到的是我对自己过去的辩白,而我却从中获得了无限的快慰。
我一直十分想选一样东西留给您,做为用来睹物思人的纪念品,然而我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已被查封了,我已不再是它们的主人。
到此您一定已经明白了吧?亲爱的朋友,我就要死了,我的债主们在我的家里设了个看守,使我没有机会将任何东西拿走,那个看守的脚步声我从卧室里也可以听到。就算这次我大难不死的话,我也已经身无分文了。此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拍卖会能在我死后举行。
唉!残酷无情的世人啊!不,不对,应该说铁面无私和不屈不挠的天主啊!
就这样吧,朋友,对我财产的拍卖会千万记着要来,从中您可以花钱买下某一种拍卖品,因为假如此时我为了您将一件物品收起来,哪怕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物品,如果一旦被人发现,您就可能会被他们指控犯有侵吞查封财产罪。
此时我知道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满目苍凉的世界了!
假如天主在我临死之前还会安排一次与您的相见,那么它将会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存在啊!亲爱的朋友,也许我这次真的要与您永别了,现在我实在无法坚持再写下去了,请您宽恕,那些声称可以治愈我的病的人只知道不停地给我放血,他们已经将我折磨得疲惫不堪了,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写下去了。
玛格丽特?戈蒂埃
信的结尾已经由于字迹的过于模糊而几乎无法读懂。
我把信递还给阿尔芒。这封信我断定刚才他一定在心里默读了一遍,仿佛就像亲自拿着信在读一样,关于这一点他的表情已经显露无遗了,他边接信边对我说道:“这居然是一个被人供养的女人写出来的东西,真的很难会有很多人相信!”他的情绪由于怀念的程度过于强烈而变得激动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上的每一个字迹,甚至于用嘴唇去亲吻它们。
“每次只要我一想到在她临终前我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这可真的是永别啊,我就会觉得悔不自胜,这是一个对待我好过亲姐妹的女子,难道她就这样死去了吗?她已经不在了!不在了!可怜的、亲爱的玛格丽特,在她临死的时候甚至还挂念着我,写信给我,唤着我的名字!”
此刻阿尔芒已经泣不成声,在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昔日的一幕又一幕,他一边拉住我的手,一边接着说:“我知道如果我此刻这种为一个女子的去世而痛不欲生的表情被人看到的话,一定会有人认为我幼稚得可笑;但他们是不会知道这个女子曾经被我怎样残忍地对待过,那时我是那样的无情,而她却是仍用一颗善良的、隐忍的心来对待我!我原先一直认为是自己在给她宽恕。现在,我手中捧着她给我的宽恕,自觉受之有愧。唉!假如我可以得到一个在她的脚边痛哭一个小时的机会的话,就算以我寿命中的十年做为交换条件,我也愿意。”
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的痛苦不十分清楚的情况下,又想去劝慰他,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这个年轻人唤起了我对他的十分强烈的怜悯之心,再说他对我又是这样的坦白,将自己心中的苦恼讲给我听,所以,我想,也许我的话对他不会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我开口对他说道:
“如果您有亲人或是朋友的话,不妨鼓起勇气去找他们聊聊,也许您会从他们那儿得到些慰藉,而您从我这里,却只能得到怜悯与同情。”
“您说得对,”他站起身说,然后便在我的居室里大步地来回走着,“对于今天我对您的打扰,我深感抱歉,因为现在我才意识到您于这件痛苦的往事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所以从始至终我都在用这件您不会感兴趣也没有必要感兴趣的事来侵扰您宝贵的时间。”
“我想一定是我的话让您误会了,其实在我这里您有权做任何事,只不过是由于我力不从心,不知该怎样减轻您心中的痛苦,所以我还得请您谅解。假如我周围的朋友或是其它什么人可以帮您消除悲伤的话,其实无论怎么样,只要我可以帮得上您的话,我都会为此尽心竭力的,这一点我恳求您可以理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对我说,“由于痛苦的缘故,我有些失控。但我只需几分钟,因为不管怎样我需要将这些眼泪擦干,我不想让路人看见,因为他们会觉得这样一个小伙子在街上满脸泪水的行走很奇怪。刚才我已经从您这儿获得这本书的所有权了,对此我不胜感激,我想这份恩情自己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
“如此您可以给我一些友情,”我对阿尔芒说,“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可以使您痛苦到如此地步。也许心中的痛苦讲出来,就不再痛苦了。”
“您的话不错,可此刻我所急需的东西也许只是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天。今天我与您的谈话,已经语无伦次了。过些天关于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我会一五一十地全都讲给您听,到时候您自然会知道,我如此怀念这个不幸的姑娘是有充分理由的。可是此刻,”他用手最后擦了一下眼泪,然后照了一下镜子,接着说,“当然我希望自己不至于被您看成是一个傻子,并且我也希望您可以允许我以后再来看望您。”
看着这个目光善良亲切的小伙子,我真想紧紧地拥抱他。
可他,泪水再次地充满了眼眶,他察觉到我在看着他,于是便把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
“算了,要坚强一些。”我对他说。
“再会。”他朝着我说。
他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们在我家里再次涌出来,所以与其说他走出我家,还不如说他是逃出我家的。
我掀开窗帘看见门口有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在等候他,他急步走上它,然而刚一坐下,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于是他急忙用手帕遮住了那张布满泪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