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不管执事的人如何,暂且谈谈国务本身:那就是,国家的真正伟大之处以及达到这种状态的途径。这个问题值得历来的贤明国君常常考虑,如此一来,他们就不至于因为过于刚愎自用而恣意妄为,徒耗国力,也不至于因为过于妄自菲薄而优柔寡断,采纳那些怯懦畏葸的计议。一个国家的疆土大小可以测量;赋税收人的多少可以计算;国民人口的多寡可以通过查阅户籍卷册得知;城镇的多少以及大小可以通过图表一目了然。然而在如何估算一个国家的真正实力方面,却很容易出现一些人为的错误。基督没有把天国比喻成任何巨大的果核或种子,而是将其比作一芥之微;即使是最不起眼的种子,却有一种能够迅速发芽并且蓬勃发展的特性与能量。与此相类似的是,有些国家虽然疆土辽阔,但是却国力衰微,根本没能力号令诸侯;还有些国家虽然幅员不大,但却有如那些毫不起眼的小植物,将来会成长为一个繁荣昌盛的伟大邦国。
如果一个国家徒然拥有坚固的城池、兵器库、战马战车、坚船利炮还有巨象等此类的东西,只不过是披着狮子皮的绵羊罢了,除非该国的国民体质强健而且具有好战的精神。不仅如此,如果国民没有昂扬的斗志,即便拥有再多的士兵也没有用处,维吉尔说过:野一只狼从不在乎有多少只羊”,就是这个意思。在阿比拉平原上,波斯军仿佛铺天盖地一般汹涌而来,亚历山大军队中的将领不免惊慌失措。因此他们来到亚历山大面前,建议他在夜间偷袭,但是亚历山大却说:野我不愿窃取胜利。”结果他们非常轻松地击败了敌人。阿米尼亚王蒂格拉奈斯率四十万大军驻扎在一座山头上,当他看见不过是一万四千人的罗马军队发起进攻的时候,就嘲讽地说:野那些人如果是使节的话,来的太多了,如果是为了打仗而来的话,来的又太少了。”但是,那天的太阳还没落山,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军队巳经被这些人追得疲于奔命,并且遭受到无情的杀戮。关于人数众多但却不骁勇善战的例子是很多的。
因此我们不妨断言,任何国家如果想要伟大,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民族要骁勇善战。“金钱是战争的筋骨”,这句话虽然很平常和老套,但是如果国民卑贱淫逸,那么就像国家两臂上的筋骨一样,就会变得软弱无力,即便是有再多的金钱,也无法成为战争的筋骨了。因为索伦对克瑞萨斯当克瑞萨斯为了炫耀他的财富,而把自己藏的金子给索伦看的时候冤所说的话很好院野陛下,如果另外一人前来,他的铁胜于陛下的铁,那么他就要变成这些金子的主人了。”所以任何君王或国家,除非自己的国民组成的军队是骁勇善战的,最好不要过于高估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如果有的国君希望拥有彪悍好战的国民,他应当知道自己的力量一除非这些国民在别的方面是有缺陷的。至于用金钱募集的雇佣军(那就是当自己的国民靠不住的时候可以指望的力量),所有的先例都证明院那些全然依靠雇佣军的政府或国君虽然可以得意一时,但却像鸟儿张开羽翼一样,很快就要遭受铩羽的命运了。
犹大和以萨迦永远不会得到同样的赐福,正如一个民族或国家不会既是狮子的幼崽同时又是负重的驴子。况且,一个民族既要担负沉重的苛捐杂税,又要国民骁勇善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般而言,如果赋税是经由全体国民同意而征收的,而不是由掌权者片面征收,这样就不会减损国民的士气。荷兰的国税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另外,在某种程度上,英国的特税也可算是一个例子。读者必须注意我们现在所探讨的是民心向背的问题,而不是金钱多寡的问题。同样的赋税,不论是经国民同意与否,其所牵涉的金钱是一样多的,但是对于人民的士气而言,作用就大不相同了。因此你可以断定,凡是国民为赋税所苦的话,那个帝国的根基就不牢固。
凡是意欲励精图治的国君应当谨慎一些,不要让国内的贵族和绅士阶级膨胀过快。因为如果这样的话,会让国内的平民变为农奴,他们的意志就会非常沮丧,因为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上流社会的奴仆罢了。这就好像你在灌木丛林中看到的情形一样,假如你将小树留得过于密集的话,你就永远看不到矮小的灌木丛,只能看见那些茂密的小树。与此相类似,如果一个国家之中上流社会的人数过多,平民地位必然就会变得卑下起来,你将会看到这样的结果,那就是一百个人里面没有一个配戴盔甲的,即使是被誉为军队的神经系统的步兵也是如此。如此一来,国家就会变得人口众多,但是国力却很薄弱。关于这一点,最好是比较一下英国和法国,这个例子刚好能说明它:这两个国家之中,虽然英国在疆域和人口方面不及法国,然而如果两军对垒的话,法国却不是英国的对手。因为即使是一般的英国民众也能成为骁勇的兵士,而法国连农民都不能当好士兵。在这一点上,英王亨利七世建立的制度(关于这一点鄙人曾在拙着《亨利七世本纪》中详谈过)真是用意高远,令人赞叹。他把全国的田庄农舍都整齐划一。所谓整齐划一,就是依照他的规定,凡是田庄农舍必须限定在一定的土地范围之内,而限度就是能够使该田庄农舍里的人能自给自足,而不至于会沦为奴隶。而且,这项制度还使耕田的人成为田地的主人,而不仅仅是雇佣的佃农。这样,就可以达到维吉尔所描写的古意大利的富庶情形了:
兵精粮足,物阜民丰。
还有一种情况据我所知,这种情况几乎是英国特有的,除了或者在波兰以外,在别的地方恐怕是不存在的冤也不容忽视:那就是服侍贵族和绅士的都是自由人,而这些人一旦从军,丝毫不亚于拥有中等资产的平民。因此,贵族和上流社会的生活中那种种奢华习气、筵宴风气和繁文缛节一旦蔓延开来,的确会让军队声威大震。反之,贵族与上流阶层的生活若是吝啬促狭的话,则将使国家的军威大大削弱。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比不上尼布甲尼撒梦中所见的帝国之木,因为它强大到能够生长出繁枝茂《。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皇帝或政府国民同归他们管辖的异族人的多寡要成正比。因此,所有那些容易使异族人人籍的国家都是能够成为伟大帝国的。如果一个势单力薄的民族智勇超群,可以征服并统治庞大的帝国,这种情形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实现的,但是这样的国家很快就会突然灭亡的。斯巴达人对于异族人人籍之事过于苛刻,因此,如果他们固守住自己微薄的国土,国家的地位也会非常牢固。但是,一旦他们开始四处扩张,枝干将不能支撑繁茂枝《的时候,他们就突然灭亡,就像果实被风吹落在地上一样。在异族人人籍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像罗马帝国那样能够包容和吸纳异族人的。如此一来,罗马人也因此得以善终,因为他们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帝国。罗马人的办法是不仅将国籍权(他们叫做公民权)赐予愿意人籍的异族人,而且给予他们相当广泛的权利。也就是说,他们不但把贸易权,婚嫁权和继承权给予愿人籍的异族人,甚至还将选举权和任官权赐予这种人。并且这种授权并不限于某一个人,而是可以泽及其整个家族的。不但如此,即使是某个城邦的人,甚至是某个国家的人也可以享有罗马公民的权利。此外再加上罗马人一直都有向外移民和殖民的传统,于是罗马这棵枝繁《茂的大树便会从本土扩张蔓延到异乡。综合来看这两种制度,你当然可以说并不是罗马人扩张到全世界了,而全世界的人都发展到了罗马。而这种情形确是强国之策。我曾经觉得西班牙非常奇怪,就是地道的西班牙人非常少,他们怎么能够占据并统领这么大的属地呢?但是西班牙本国的疆土的确像是一株参天大树,相比较于罗马和斯巴达的初期,不知道强盛多少倍。而且,虽然他们没有允许异族人人籍的传统,可是他们有一个仅次于这个传统的办法:那就是,他们军队中的普通兵士根本不分本族与异族。不但如此,有时他们的最高将领也有异族人。再者,从西王腓力普所颁发的诏书·看来,他们现在巳经意识到了本国人口不足的这种情况。
毫无疑问,从事一些技巧性的手艺活儿以及各类精密的制造工艺的人需用灵巧的手指而不是超人的膂力冤,其本性与好战的心理大相径庭。一般来说,所有好战的民族都有点游手好闲,热衷于冒险而不是辛苦劳作。如果我们要他们仍旧保持那种骁勇善战的劲头儿,那我们就不能过于限制或者妄图改变他们的喜好。因此,古代的斯巴达、雅典、罗马,以及其他的国家都蓄养奴隶,让他们担任那些工作,这使他们那些国家受益匪浅。但是大部分蓄奴制度巳经被基督教的教律给废除了。和蓄奴制度最接近的办法就是把大部分的技巧性工作留给异族人去做(因此,异族人也容易在所在国容身谋生冤,而本国一般民众中的大多数应该限于从事三种工作或职业一农民;自由的仆役;要求身强力壮的工作,如铁匠、泥匠、木匠等各种工匠。这还不包括正式的军人。但是,如果一个国家想振兴强大,最重要的是,全国上下都要把军事战略看作是至高荣誉、学问和职业。因为我以上所说的那些事情只不过是军事上的准备工作而巳。但是如果没有目的和行动,准备又有什么用呢?罗缪剌斯死后这是根据人家的传说或是虚构的)送给罗马人一个忠告,让他们在战事上最为留心。如果他们这样做的话,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帝国。斯巴达的国家结构完全是尽管不太巧妙周到冤以军事为惟一目的和准则而构建的。波斯人与马其顿人在短时间里有过这样举国皆兵的情形。高尔人、日耳曼人、戈斯人、萨克逊人、诺曼人和其他的民族在某一时代都有过这样的情形。土耳其人在如今还是这样,虽然这个国家巳经非常衰颓了。在欧洲的基督教国家中,有这种情形的实际只有西班牙一个国家。但是无论什么人,其最受益最多的就是平日最用心的,这个道理非常明显,我们不必多说,这里只要稍加点明这一点:那就是,完全不尚武的国家根本别指望会突然变得强大起来。与之相反,那些长期尚武的国家(就像罗马人和土耳其人所做的那样)一定会建立卓越的伟业霸权,这是历史上最可靠的教训。而有些国家仅仅在某一时期曾经尚武,也曾多半变淤指西班牙王菲利普四世所颁发的诏书,内容主要是赋予西班牙外籍人更多的公民权。
得强盛起来,即便后来他们对武力的崇尚和应用巳经势渐衰微,这种强盛的情形依然会给他们强有力的支持。
与此相关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一个国家最好有一些法律或风俗,这种法律和风俗要使他们有正当的作战理由或至少是一个借口冤才好。因为人性中有一种天生的公道之心,除非有那么一点儿作战的根据或理由至少是勉强可以称得上是由头的原因冤,否则的话,他们是不肯加人那凶险难测的战争的。土耳其的国君为了作战,经常以传播他的宗教为理由。这是一种很便捷的、随时可以利用的借口。罗马人虽然成功地开疆拓土,并且将这种荣耀归功于统领军队的将帅,然而他们从来都没有把开疆拓土当作是寻衅的好理由。因此,凡是立志强盛的国家,首先应该具备这个特点,那就是,对于别国的侮辱挑衅,要非常敏感,无论是这种向周边国家的侮辱挑衅,还是施于本国的商人或使节的,并且一定不要纵容别人的挑衅曰第二,他们应当常常准备好援助自己的同盟国,就像罗马人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罗马人是这样做的,假如有一个国家与罗马之外的许多国家都缔结了盟约,彼此承诺互相保障,一旦有敌国前来侵犯的时候,这个国家就会向缔约的各个国家分头乞求援助,而罗马人总是首先派出援军,从不让别的任何国家抢先。至于古人为了拥护某一党派或实质相同的政体而发起的战争,我不懂其中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例如罗马人为了希腊的自由而战,斯巴达人和雅典人为了建立或颠覆民主政治和寡头政治国家而战,又如某一个国家的国民,假借公道或人道的名义,去解除其他国家中的专制与压迫现象,诸如此类便是如此。总之,凡是不打算有正当理由才即刻出兵的国家,也就不要指望自身会强大起来。
不论是个人的身体或国家的团体,如果不运动就不会强健有力。而对于一个王国或共和国,一场有理由的光荣战争才是一种真正的运动锻炼,这是毫无疑问的。内战就像患病发烧曰而对外宣战则像是运动出汗一样,是可以保持身体健康的。因为在一种懒散的和平之中,国民之气就会变得非常萎靡,其道德也会随之衰败下来。但是,不管为了国人的幸福着想,还是为了国家的强大起见,大部分国民经常从事战事装备是很有利的。一支经常“运动锻炼”、并且久经沙场考验的军队的力量(虽然这种力量代价高昂),正是号令诸侯的有力工具或者至少能有这种美名冤。西班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它差不多在欧洲各处都长期驻有精兵,巳经大概有一百二十年之久了。
如果一个国家成为海上的主人,那就等于巳成为一个帝国。西塞罗曾经致书阿蒂苦斯,在论及庞培对恺撒的军事装备时说院野庞培所遵循的是一种真正的塞密斯陶立克斯式的策略:他认为那掌握海上霸权的人,就是操纵一切的人。”无疑,如果庞培不是一时自大轻敌,放弃水战而冒险登陆的话,他一定会使恺撒疲于奔命的。我们知道海事战争的重大影响。埃克兴之战决定了罗马帝国的归属;勒盘陶之战制止了蛮横的土耳其人。海战常常成为全部战争中至关重要的一役,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这种情形固然是因为君主或国家元首们喜欢把一切都由海战来决定,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掌握了海上霸权的一方才是自由的,在战争方面它是可多可少,随心所欲。与此相反,那些在陆军方面实力雄厚的国家却往往感到极大的困难。毫无疑问,今时今日,我们欧洲诸国之中,海上的势力(这种势力是上天赋予大不列颠的主要优点之一)是一种很大的优势。一是因为欧洲诸国大多数不是纯粹的内陆国家,其边境的大部分都是濒临海岸线的;再者,只有那些掌握这海上霸权的人,才能得到东西印度的大部分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