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从不相信别人!我已经活了七十多岁,遇到过无数人与事,无数谎言与骗局,无数残暴与杀戮——我自己也杀过很多人,在游击战的过程中。我遭受过许多沉重伤害,也有人无情地背叛过我。我能看出一个人对我有害还是无害,是邪恶还是善良。”
他的话令我沉默许久,才把头凑近了说:“不,你不会相信我的故事。”
“说来听听!就当做了个梦,明天早上就会忘记。”
梦?
自从2007年秋天醒来以后,我重新开始的人生不就是一场恶梦?也许,到现在这场梦还没醒,我依然躺在太平洋中美医院的病床上,依然是具行尸走肉的植物人。
“其实,我不是我自己,我是另外一个人。”
我平静地说出故事开头,或许也是故事结尾。
“那么真正的你是谁?”
“现在我还没找到答案。”
“你是Gnostics。”老头也把脸探出来,微弱的光照亮双眼,“对不起,我不该打断你,继续说你的故事吧。”
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已一无所有,还能再失去什么?
生命吗?2006年我的生命就已结束,如今的生命是以另一个人的名字开始的,而我将要和眼前的这个人关在一起直到生命终结。
看着他的眼睛,我无意中读到一句话:“你还将比我多活许多年。”
于是,我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他。
从植物人的状态醒来,开始怀疑自己的过去,发现兰陵王的秘密,然后父亲自杀,接受前往美国的任务,最后被判一级谋杀罪,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
包括我其实是另一个人。
老马科斯听完停顿了好几分钟,慢慢消化我的故事,千头万绪简直就是一部小说,大概怀疑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你不相信吧!”我躺倒下来无奈地大笑,“我说过你不会信的,那不过是我编造的故事。”
笑到最后我竟然哭了。
一只大手在黑暗中抚摸我的头发,老头像父亲那样轻声道:“孩子,你的故事已经感动了我。我知道这不是你编出来的,可怜的孩子。”
“真的吗?”
我激动地仰起头,看到他的眼睛放射幽光。
“小子,既然你已说了你的故事,那么我一定会公平交易。”
“你的故事?”
“是,该死的我真是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他搔了搔头发,“上次说到哪了?”
“你无法走出格瓦拉之死的阴影,从阿根廷离家出走去了西班牙。”
“西班牙!对,是西班牙!”说到这他的西班牙语口音更严重了,“我不能忘记自己的懦弱,必须去另一个世界洗涤心灵。我先到了西班牙,接着是法国、意大利、德国……我在欧洲游荡几年,又去了土耳其、埃及和以色列,最后是耶路撒冷。我想通过信仰解救自己,可是1967年玻利维亚的恶梦,仍像影子纠缠着我。漫长的旅行过程中,我遇到过几个好姑娘,但都因为我的胆怯而放弃,因为我永远无法饶恕自己。”
“这对你不公平。”
老头淡淡一笑:“1978年,我终于放弃一切,隐居到西班牙安达卢西亚的一座古老教堂。”
“你做了修道士?”
“不,是图书管理员。一千年前那里是摩尔人的清真寺,有欧洲最古老的图书馆,珍藏许多古代图书与文献。中世纪不少西方学者,都曾到那里学习知识,将希腊语与阿拉伯语文献,翻译成拉丁文介绍到整个欧洲,促进了文艺复兴发生。十五世纪,清真寺被占领改成天主教堂,虽然建筑已面目全非,但图书馆里的古老藏书,却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
“能管理那么多珍惜的古书,也算世界上最高贵的职业了。”
“我隐居了二十多年,自学了拉丁文、古希腊文、科普特文、古希伯莱文和阿拉伯文,阅读了不计其数的古代文献,最古老的撰写自耶稣诞生前的时代。我对某些被认为是异端信仰的资料特别感兴趣——所谓异端不过是统治者的定义,就像切·格瓦拉和他的同志们也被某些人认为是洪水猛兽。但在那个古老混乱的年代,并非强权所说就是真理,也并非灭亡的就一定是邪恶,比如Gnostics!”
“又是Gnostics!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老头并未回答我的问题:“1990年,有个年轻的中国人来到图书馆,希望借走一份珍惜的羊皮古卷——作者是公元二世纪亚力山大里亚的Basilides,西班牙政府规定,这些古代文献都属于珍贵文物不得外借。于是,他在图书馆借宿一晚,整晚在我的宿舍阅读这份羊皮古卷。没想到这个中国人竟懂科普特文,一种流行于古埃及的文字,如今只有极少人掌握。我早就读过这份文献,为试探此人的背景,我和他聊了聊古书的内容。这个中国人只有二十多岁,知识之丰富却超过了许多大学者。尤其是他对Basilides文献的兴趣,因为这份文献也与Gnostics有关。当晚我们一边读古书一边聊天,谈得相当投机,我甚至说了自己的过去。第二天,年轻的中国人悄悄离开图书馆,Basilides的羊皮古卷完好地留下来,从此再也没有他的音讯。”
“真是奇怪啊,那年我应该只有八岁。”
“他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神秘的人,十年以后——2000年,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竟又是这个中国人打来的,他说在美国阿尔斯兰州一位收藏家的遗产里,发现一份古代科普特文的羊皮书,其中有解开Gnostics秘密的关键资料。他的电话让我萌生浓厚兴趣,尤其是想要再见到这个中国人,当年仅有一面之缘,感觉却是忘年交。我飞往美国,来到阿尔斯兰州一家私人庄园。然而,我并没有见到那个中国人,等待我的竟是一群职业杀手!幸好我在丛林中打过游击战,还没忘记杀人的技巧。我侥幸逃过致命一击,并夺过其中一人武器,打死了三个杀手。我没有来得及逃过‘及时赶到’的警察,当场就被逮捕了。”
“可你是正当防卫啊!”
“但陪审团认定我防卫过当,而且杀了三个人,属于过失杀人罪,判处了我十年监禁。”
“十年?那你明年就该出狱了?”
原本以为老头也被判了终身监禁,没想到他很快就要出去了,真是让人失望!
“是,你舍不得我了?”
我不置可否地苦笑:“我只是觉得明年还要再适应一个新室友。”
“也许,你等不到明年。”
“什么意思?”
“太晚了,老头子很困了,我们都该睡了吧。”老马科斯躺回到他的床上,裹起毛毯,“谢谢你,告诉了我你的故事,晚安。”
“晚安。”
我也躺倒准备睡觉,脑中却还想着老头的话——等不到明年?是说我活不到明年吗?
夏天。
迈克尔·杰克逊永远离开了我们。
当我还是古英雄的时候,迈克尔·杰克逊是高能最崇拜的偶像,房间里贴满了这位巨星的海报,电脑里也有许多他的经典歌曲。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仿佛古英雄与高能的生命融合在一起,共同为高能为迈克尔·杰克逊悲伤流泪。
阿尔斯兰州的落基山下,仍然不见一丝绿色,远方的雪线越来越往上。
老马科斯给我起了个绰号——“HERO”,因为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名:GU HERO。
收到妈妈寄来的包裹,经过漫长海运与严格检查,到我手里还算完整——除了那些小吃与零食,都被海关没收了。剩下许多日常衣服,中国丝绸和手工艺品,这是特地关照妈妈寄的,我把这些送给其他囚犯,使他们都对我很关照。
最近,多了一个黑人朋友,他是比尔的新室友,有个美国黑人常用的姓——华盛顿。他原本在加油站、快餐店、电影院打零工,去年失业很久找不到工作,便跟着一伙黑帮抢劫便利店。在抢劫了十几家店后,他失手开枪打死一个店员,结果被抓获送到了这里。
华盛顿身高六英尺多,每天放风拉着我和比尔打篮球。没有运动细胞的我,居然也喜欢了蹦蹦跳跳,竟敢在高大黑人面前投蓝。打篮球让我性格开朗,肌肉力量增强,照镜子变得阳光许多,不再是以往那个瘦弱男生。
下午,我去了图书馆,从过期报纸里看到一条新闻——
“2009年6月1日,通用汽车公司正式宣布申请破产保护,美国政府将向通用提供301亿美元援助,持有重组后新通用公司60%的股份,加拿大政府将持有12.5%。百年老店的通用汽车终于破产,但并不意味着将轰然倒下,反而是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
通用倒了,下一个是谁?
不想再看财经新闻,从老金手里借了一堆旧杂志,有本2008年10月出版的,除了刊载知识悬疑与探险小说,还有最新的侦探圈新闻,有个标题吸引了我——
十二宫杀手浮出水面
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旧金山地区曾发生二十多起“十二宫杀手”连环杀人案,至少三十人遇害。第二起案件发生一个多月后,旧金山三家报纸接到神秘来信,声称对这些案件负责。一封信中写道:“亲爱的编辑,去年圣诞节期间发生在赫尔曼湖路的两位青年恋人被杀的案件,以及上月4日发生在瓦列霍的一位姑娘被杀的案件,都是我干的,我就是那名凶手。为了证明所言属实,我将叙述只有凶手和警察才可能知道的细节。”
每封信都以“我是‘十二宫’”开头,留下出现在凶杀现场的神秘标志,还有一个星象图案标志,由字母和符号组成的密码。凶手称只有破译这些密码才能抓到他。
这是文章第一页,但最醒目的并非这些文字,而是这一页右下角,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看就知不是印刷的,而是用红色圆珠笔写上去的,大概是看过这本杂志的某个犯人吧——看上去像某种星座图,但又不是十二星座里的任何一个,辐射状趴在纸上。
这个符号散发着诡异气味,让我的手在纸上停留许久,心跳也莫名其妙加快,翻到下一页——
1969年10月11日,“十二宫杀手”在旧金山乘坐一辆出租车,行驶至华盛顿街与樱桃街路口,“十二宫杀手”将司机一枪毙命。案发三天后,“十二宫杀手”给《旧金山纪事报》寄去了信件,信中有条沾满血迹的布,正是死者被害时所穿衬衫一部分。凶手声称要袭击当地学校的校车。1969年11月9日,“十二宫杀手”再次寄信给报社,描述他为袭击校车制作炸弹的过程。1974年1月29日,“十二宫杀手”又给《旧金山纪事报》发了一封信,称当时放映的一部名为《驱魔人》的恐怖片是他看过的最好的一部“讽刺喜剧片”。
杂志这一页右下角,同样被红色圆珠笔画了个符号,又是被人手写上去的。而且这回看得清清楚楚,是一把匕首的形状,刺进一条直线,也许是受害者胸膛的意思?
这匕首符号竟栩栩如生,好像就是杀死常青的那把尖刀!
哪个喜欢涂鸦的杀人犯干的?不过那些残忍的暴力罪犯,不会到图书馆认真看书。
疑惑地看下一页——
“十二宫杀手”信件含有许多诡异密码,旧金山警方请来密码专家协助破译,甚至星象学和通灵学专家,但凶手至今仍未被发现,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悬案。
沉寂近四十年后,加州男子考夫曼突然爆料,自称发现多件惊人铁证,证明自己的继父杰克就是“十二宫杀手”。后者于2006年去世,考夫曼整理继父遗物时,意外发现数件惊人物品——包括多张亲笔便条,与“十二宫杀手”笔迹几乎一致。还有许多尸体照片,以及带血迹的匕首。杰克的遗物被一条黑色头巾包裹,头巾上有个“十二宫”符号,当年“十二宫杀手”在一次作案时佩戴的正是这条头巾。
这一页的右下角,不再是前两页的奇怪符号了,而是用红色圆珠笔手写的话——
“这个杰克太变态了!居然保留了那些东西,早知道的话当初就一起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