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对宝钗说了一番事关‘家族大计’的殷殷细语,又暗示宝钗,使得宝钗心中煎熬如火,又惊又震,——知薛姨妈之意,旨在让她将袭人的孩子想办法弄掉,好让自己有比她更多的筹码,一时血冲头脑,便想出一‘借刀杀人’的招数来,意欲将黛玉所赠的药转赠给袭人。
岂知这薛宝钗凡事又求周全,刚刚突发之思,待夜深人静细想之时,又觉不妥了,因思道:那袭人虽然是个丫头,头脑不是个简单的,倘使她不信我,必然决计不喝这药,我多少计谋也就白费了,倘使信我,便是药出于林姑娘处,我也逃不脱这干系,可见这用药暗算的办法,并不甚好,该另想别的为是。
沉静下心,便觉缓和了许多,又想到:来日方长,她须不是明日就产子,我怕什么?若要害她,还不被其发觉怀疑,现今就该好好收买其心才是,以后再想办法,为时未晚。
思及此处,因不知袭人对其是否如旧,便想一探,前思后想,定下一法,只等第二日去试她一试。
次日下午,宝钗特特拿着赶制的绣鞋来至贾环处,彼时赵姨娘正和袭人说些保胎的悄悄话,赵姨娘见宝钗来了,满脸是笑,忙让她坐,袭人也和她微笑道好,宝钗闲话几句,便将绣鞋呈上,那赵姨娘见了,喜欢得无可不可,只摩挲叹气,又让袭人看,问‘针脚怎样’,袭人笑道:“果真是精细,得花多少工夫?”
宝钗笑道:“并没几天。”袭人点点头,复又笑道:“宝姑娘还是那么体贴人心,手又这么巧,只是一则,三爷平日并不喜欢穿绣鞋,嫌挤得慌呢。”
赵姨娘忙笑道:“宝姑娘绣的,他敢不穿!”便叫丫头来,说‘把三爷叫来’,不一时,贾环来了,和宝钗厮见过,赵姨娘笑道:“你宝姐姐给你亲自绣的,你且试试可好。”便在旁边暗暗推他,宝钗只低头在一旁啜茶,红脸不语。
其实何用赵姨娘如此作态?那贾环见了宝钗此状,心里早猫抓一样的了,忙‘哎’了一声,将绣鞋套穿在脚上,在地上走了两圈,笑道:“正好合脚!可怎么作来?”便赶着上前给宝钗作揖道谢,宝钗更是羞红了脸,一声不吭,袭人便笑道:“三爷不是说过不穿绣鞋的?今儿怎么了?”贾环乜斜着看她一眼,道:“我几时说不穿绣鞋了?你又没给我作过,你作了,我自然就穿。”弄得袭人一噎,便只笑道:“原是此故,既如此,我也给三爷作一双罢了。”赵姨娘忙笑道:“你这样身子,还作什么鞋,还不给我好好歇着呢。”
正说笑间,丫头来说‘饭菜送来了’,赵姨娘便抚摩着宝钗的手,笑道:“今儿得在这吃饭,不行回去。”宝钗忙谦词不肯,贾环也忙让,宝钗方罢了,赵姨娘忙告诉丫头‘吩咐厨房多做十个热菜来,再来一壶酒’,丫头因笑道:“才厨房的人说,上次姨娘叫的翡翠鸭信,百合烤羊羔还没给钱呢。”
赵姨娘便立着个眼睛,说道:“放她娘的屁!还给什么钱!你就问她,那次三丫头不过买了两个凉盘,给了好几百钱,剩下的都哪儿去了?打量我不知道呢,白便宜了她不成?”
丫头嗫嚅着笑道:“上次的倒罢了,这次怕她不肯作。”
赵姨娘冷笑道:“她敢不作!我动一动口,从柳嫂子起,必是都换人的,还跟我拿起腔调来了,简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宝钗见状,忙对丫头笑道:“你去罢,就说记我账上,回头我给。”
赵姨娘不肯,宝钗笑道:“姨娘不必谦,我也早想请姨娘一回,总算得机会了,我还得了许多便宜呢。”赵姨娘见宝钗十分坚持,便说了句‘也好’,让袭人也跟着吃。
一时饭菜摆好,贾环腻着同席,赵姨娘也只由他,袭人便给贾环斟酒,宝钗用手摸了摸杯子,笑道:“环兄弟怎么喝冷酒?这可不好。”
贾环刚要说话,袭人忙笑道:“他就爱喝冷的,从前我也劝他,他只是不听。”一旁说,一旁将贾环的杯子斟满了。
宝钗便笑道:“冷酒对五脏有害,长久下去,不是保养之法,环兄弟若听我一句,就让丫头去将酒热了来喝,以后也不要再喝那冷酒了。”
贾环见宝钗温语婉转,心中大感受用,忙点点头,叫丫头去热酒,这边袭人暗暗生气,又无可奈何,只闷声不语吃饭。
此一餐说说笑笑,不觉已近天黑,贾环有美女左右相伴,一个如兰似桂,一个艳若牡丹,两人皆体贴卫护,百般讨好,心下飘飘然,不觉喝得多了,脸红红的,摇头晃脑起来,又惹得赵姨娘嗔他,贾环醉眼星蒙,笑道:“妈何必生气,如今你也有了孙儿,享福之处还在后头呢,我也是快当爹爹的人了,妈何必还像从前那样拘紧了我,让我自在些岂不好?”
袭人听了这话,面露得意,笑着说道:“你一身孩性,何怪姨娘说你,我倒求你稳妥了些,以后好教孩儿,务要让他金榜题名,加官进爵才好。”又悄悄推他笑道:“可别像那个宝玉。”
贾环摇头笑道:“放心,放心。”嘿嘿笑着,甚是喜欢。
宝钗听他们说起‘孩子’的话来,忙笑道:“是了,我竟忘了,我身上还带着一个稀罕物,保胎安神,最好不过,特来给袭人的。”
一边说,一边拿出小瓶来,赵姨娘忙拿去看了,笑道:“哟,光看外面,就知道不是便宜东西了,何况是你给的,定然是好的。”
宝钗笑道:“家里的一点存货,早年哥哥买的,不值什么。”
袭人便有犹豫之色,只得伸手接了,看一回,甚觉瓷瓶样貌熟悉,细细想去,脑中一亮,忆起那时她病,黛玉曾叫人给过这样的东西,里面的药甚是金贵,不禁忙笑道:“我记得林姑娘处许多这样的药,不想宝姑娘也有,竟一模一样,这可巧了。”
宝钗便有些红脸,讪讪笑说一句:“这我就不知道,——倒果真是巧。”原来宝钗送药之意,原本想催袭人立时就喝下,以观其态度,岂知这一餐下来,明里暗里,已经早知其对她不复如初,送药也不过是讨好之意而已,倒弄个不好意思,见天色晚了,不好多留,便起身道谢作辞,赵姨娘要叫人送,宝钗不肯,便罢了。
一时出来,因觉喝得微微有些身热头沉,便欲吹吹风,回思一遍方才袭人举止言行,暗暗点头,又想到其推着贾环说那一句‘可别像那个宝玉’,不禁又冷笑,心中暗叹几声,思道:想不到她从前对宝玉那般尽心,跟了贾环,眼里心里便只有一个贾环了,叹哉,人走茶凉,可谓如此了。
想到若赌注赵姨娘这方,袭人腹中之子,便是头等障碍,不由得又暗暗思量计策,信步游逛,不知不觉,已到怡红院门前,听里面一片软声笑语,好生热闹,心中纳闷,遂抬步进门,想顺便看看宝玉去。
可巧贾环因心心念念都是宝钗,见她走了,意有不舍,便借口和丫头说‘找人去顽’,跟着出来了,一路掖掖藏藏,躲在后面,宝钗因想着心事,也没有发觉,这会儿贾环见其竟进了宝玉的怡红院,不知是随行而至,还以为是刻意为之,便悄悄生出一股醋意来,甩袖要走,到了半路,转念又想:如今我才该是这园子的主人,想进哪里,随意就可进得,何况一个小小的怡红院?——何必回来?她既去了,我且也去!
仗着酒劲,一径至于门前,此时大门已关,便咚咚锤门,晴雯听见,便皱眉道:“哪一个?别敲了,都睡了!回罢!”
贾环便粗着嗓子说道:“是我!你三爷!开门来!”
晴雯便知是贾环了,顿时心中有气,暗骂道:“猪鼻子插大葱!你是哪门子的三爷!”梗着说道:“今儿天晚了,二爷不让开门,有事明儿再来罢!”
贾环也动了怒,又用脚猛踹了两下,酒性发起,大骂道:“就今儿要进去!你敢不开门试试!蠢丫头,也不看看如今谁是霸王,谁是草包,开口闭口的‘二爷’,‘二爷’,竟不将我放在眼里!若不是仗着老太太的疼,他还称得上是个‘爷’了!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便只在这边悾悾的锤,大叫开门。
晴雯听得七窍生烟,满脸涨红,见贾环只锤门,便点头说了几个‘好’字,低头四下找寻,寻来一个手臂粗的棒子,汹汹然过去,照着大门死命猛锤,声音震天动地,贾环吓得一个激灵,吓退了三尺远,怔怔半晌,跳脚大叫‘反了,反了!岂有此理’!
岂知这一闹一响一骂,早惊动了别的丫头,麝月第一个出来,听出是贾环,忙推晴雯道:“小祖宗,那可是三爷,怎么不让进来?”忙去开门,贾环此时怒气冲天,眼睛通红,也不知是哪个,以为还是和他吵的,方见门开,跳脚就给了麝月一个巴掌,口中骂着‘奶奶的!叫你狂’!
贾环毕竟男子,又值盛怒,这一巴掌又脆又响,直把麝月打了一个趔趄,顿时脸肿起老高,方站稳了,颤颤说一声‘三爷’,贾环又在另一边脸上给了更狠地一巴掌,两掌下去,麝月便东西不明,南北不分,耳边嗡嗡作响,软软地坐在地上,哭个不住,旁边小丫头都吓住了,一声也不敢则声。
贾环见麝月哭了,醉醺醺地说一句‘还有脸哭’,又要上前扯着打,晴雯忙上前撕扯叫骂,贾环喊了句‘走开’,生生推了一个踉跄,正不可开交间,便听一句‘住手’!见湘儿叉着腰,站在门口,又说一句‘把她放开!’。
贾环便斜着看她,一时不知,尚道:“你是哪个?也来管我的事?”
湘儿身后,宝钗,宝玉都在,原来是宝玉为和湘儿接近,特找她来教授‘打鞭子’,这会儿腻了,又在屋中吃茶说笑话,宝钗随后来了,也跟着谈笑,这会儿听见门外吵闹,都出来看,宝玉见贾环这般无礼,红脸跺脚说道:“了不得,了不得!都到这里撒野来了!你眼里岂还有尊卑长幼之分?长此以往,如何是好?看明儿我不回了老太太!咱们再说!”便忙让人去看麝月怎样,又让人去告诉贾母,宝钗忙拦道:“这么晚了,何必惊动老太太,你没见他喝得多了,且别和他一般见识才好。”
若照往常,贾环必是害怕的,可今夕不同,他仗着王夫人失势,一并将宝玉都不在乎了,见他搬出贾母来,本已动气,又见宝钗扯着宝玉,似乎比和自己更亲昵了许多,顿时醋意横生,无处撒气,便道:“我好歹是个主子,你这里的丫头竟然不让我进来,此一则就该大罚,便是搬出老太太来,我也不怕!”便又去扯麝月要打,麝月又怕又惊,忙哭着摇手道:“三爷错怪了我,并不是我不开门的,才是晴雯堵着呢!”
贾环便冲去抓晴雯,还没碰到,便听一声娇斥,鞭声响处,贾环的背脊早着了一鞭,火辣辣疼痛,惊得贾环忙退步缩手,刚想大骂湘儿,见一鞭又至,湘儿恼了,说道:“如此不要脸的东西,若是我阿玛,早行家法了,我且替老太太和老爷教训教训你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逼近,鞭子紧落,贾环初时还骂,见越骂打得越狠,那身上如火烧刀割一般,痛入骨髓,及至后来,便只有哀哀哭叫的份儿了,满地打滚,直喊‘救命’,其状甚是狼狈,宝钗忙上前说情,湘儿不理会,只顾打,还是屋内出来的嬷嬷们见贾环喊声有些不像了,才忙上来笑着半拉半劝,湘儿也累了,遂罢手喘道:“还敢不敢了?”贾环虽喝多了酒,仍旧疼得龇牙咧嘴,忙说‘不敢了’,宝钗这边忙让人好生搀扶着回去,又直劝湘儿,又让人去安慰麝月,忽见念红进来,拍手笑道:“好姑娘,打得好!真真让人解气!”宝钗便笑道:“快别纵着她了,这又必是一场官司呢!”便暗暗蹙眉。
念红笑道:“我在门口早看到了,是三爷不对在先,——把二爷都骂了,又对老太太不敬,湘儿姑娘是客,尚且这般无礼,咱们这样人家,几时有这样的家教了?我听说上次二爷犯错,老爷简直没扒下他的皮来,要知道三爷今晚这样,不再补上一顿打才怪呢!还说‘一场官司’,我就不信,他还敢把一个格格怎样不成?”
宝钗笑道:“好丫头,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说上这一车的话来,怪道人说你是伶牙俐齿,果真不错。”
念红淡淡一笑,不问麝月,先去问晴雯‘有没有事’,晴雯便道:“没事,——若他果然敢动我,我管他是不是个爷,不将他脸上划出几个血口子,我这长指甲也算白养了!”大家听了,不禁都笑道:“原来养指甲为的是这个。”,湘儿便问念红此来为何,念红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又小半天没看到姑娘了,我家姑娘让来找找,看在谁家绊着呢。”湘儿笑道:“我知道了,她必是担心我惹祸,你先回罢,才说好了和二哥哥喝酒划拳呢。”念红只得答应着,方要走时,宝玉忙叫住,问道:“妹妹自己在家呢?吃药了不曾?最近精神怎样?”念红皆一一答了,只让放心,宝玉方点点头,又说道:“今儿的事不必告诉你家姑娘,又该她多思了,晚上又睡不着觉。”念红笑道:“还用二爷说,我早知道了。”宝玉又让人送念红回去,念红不让,便罢了。
这边湘儿看到宝玉惦记这个,牵挂那个,凡事想得周全,心中暗暗思道:怪不得六哥哥说他是个‘护花使者’,果然不虚此名,看他方才说到林姐姐时候的形容,想必对其眷顾,又与别人不同了,——也算是个痴人。暗叹几声,复又进屋去,宝玉因麝月挨打,哪还有心情喝酒划拳?却又不忍拂了湘儿的兴头,便陪着喝了几杯,宝钗因喝过酒,略坐一会儿,说会儿子话,就家去了,剩下他二人把酒细话,不再多提。
且将话往回说,念红来怡红院找一回,归途又遇到雪雁来找,笑道:“姑娘还纳闷呢,究竟是谁那里生了怪,把湘儿黏住了,你出来找,把你也给黏住了,一个个的竟都不回去了呢。”
念红便只说自己略坐了会儿,又将湘儿的话说了,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翠色小药锅,并药盅药碗等物,问道:“这不是四爷给买的那套‘不求华佗’?姑娘一直没舍得用,这会儿巴巴的拿出来做什么?”
雪雁道:“那会儿你不在,姑娘听人说老太太着凉,身子不好了,便叫我们把这个翻出来,说让给老太太送去呢。”
念红见雪雁拿着晃晃荡荡的,忙说道:“仔细些!你可不知这东西金贵,跌破了一点,你几年的工钱都不够赔的!罢了,我送去罢!”便小心翼翼接过来,自慢慢抱着送去了。
正走到东边长巷子口,便听寂静中几声悄声细语,叫着‘小心’,又说‘轻着些’,念红脑中一凛,暗道:难道又是强盗!一时心头乱跳,便躲在暗处偷看,见一簇人影扛着两个箱子,似是从贾母后院出来,慢慢悠悠往北边走,为首人影甚熟,念红凝神细细看去,认出是贾琏,不一时,又出来个细腰婀娜的女子,却是鸳鸯,念红大疑,见他们去了,自己也现身出来,循路悄然跟去。
一直到了凤姐后院,才见箱子悠悠落下了,念红忙躲好细听,只听贾琏作揖笑道:“此番都赖妹妹了,若不是这回钱紧,断不会想出此法来,这算暂借的,等救了这回急,别处的欠款追回来了,再都给老太太补上,定然不叫妹妹为难。”
鸳鸯笑道:“你知道就好,进去罢,一会儿老太太醒了,又该找我了。”
贾琏又忙着道谢不迭,又叫人送,鸳鸯只说不用,自己走了,贾琏见其去远,方命人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抬进去,不再话下。
这边念红看了一出怪戏,不觉愣愣的,一时想不通,且先按下,只装作不知,复又到贾母处送药具去,彼时贾母已经醒了,因说肚中饥饿,鸳鸯正伺候着喝粳米粥,听闻黛玉送药具来,忙叫拿来,细细看了一回,见一个个碧莹剔透,极为打眼,显见是罕物,心中甚是喜欢,笑道:“这丫头自己还七病八痛的,且用罢了,又给我拿来做什么。”
念红忙笑道:“这本来是亲王府的东西,王爷给了四爷,四爷见姑娘素日身子弱,就给了姑娘,姑娘一直舍不得用呢,听见老太太病了,忙叫我们都找出来了,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
贾母便笑着点头,说道:“林丫头是个真心孝顺的,我很知道,不比别人都是些表面功夫。”念红口中应着,因悄悄向鸳鸯打量,想到方才的事,心中不禁迷糊,贾母吃完了粥,看她还站着,便问道:“你还有事?”
念红一怔,脑中竟真想到一事,忙说道:“有是有,只是不知当不当对老太太说。”鸳鸯便看她,贾母微微笑道:“说罢。”
念红便犹犹豫豫,将贾环今日去怡红院大闹的事情说了,又说打了麝月,骂了宝玉,又辱了湘儿,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末了,才说‘湘儿姑娘未曾受过这等屈辱,实在看不过,就将他打了几鞭子’,贾母听那贾环竟这般不堪,不由得生气,说道:“该打!连客都欺负起来了,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又欠他老子锤他了!”便直喘气。
念红忙说道:“老太太不知道,三爷这遭儿所以敢这么样儿,都是因着姨娘常在后面告诉,说‘太太如今不行了,她迟早扶正’,又说‘三爷早晚是正牌爷’,娘俩儿便都以主子自居了,还常不将老太太放眼里,处处使蛮用横的,三爷这回挨打,虽说是湘儿姑娘打的,况也是三爷不对,那姨娘哪管这些道理,她只知道湘儿是姑娘的妹妹,必然又将账算在姑娘头上,来跟老太太告状,我们姑娘听见,又该委屈伤心了。”
贾母便冷哼几声,道:“不必担心,我还不至于糊涂至此,谁亲谁远都分不清了。我也见她这几日作的不像,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她也不照照,还想着当这府里的主子!我不闭眼,就没这日子!——”一时咳嗽起来,鸳鸯,念红都忙劝,念红见东西送完,该说的也说完,便先和贾母作别回去了。
此时黛玉正低头在桌边叠纸鸾,短短两三日,已经串起不少,见她回来,便问‘东西可送到了’,念红忙答了,黛玉又问贾母气色,念红也答了一回,黛玉便不再言语,只微微仰头,闭目凝神,念红忙说道:“姑娘歇会儿再做罢。”
黛玉笑道:“不碍的,只是脖子有些发酸。”
念红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便将所见之景对黛玉说了,如何看到一簇人抬箱子,抬至何处,鸳鸯,贾琏如何交谈,都细细道出,因问黛玉何故,黛玉初时也怔,及至听完,心中顿时明白,便叹息一声,点头微笑道:“如今连这办法用到了,可见大厦将倾之日,为时不晚矣。”遂低垂着头,只落寞不言。
紫鹃也听到,忙将念红扯到一边,说道:“这还不明白的?府上没钱了,二奶奶他们和鸳鸯合计着,偷老太太的体己出去当钱使呢。”念红这方恍然大悟,遂和紫鹃嘀嘀咕咕,临近睡时,到底没有忍住,又将湘儿打了贾环一事说了,紫鹃听了,也说‘打得好’,又让念红别告诉黛玉知道,否则‘又该湘儿姑娘受埋怨了’,念红直说‘知道’。遂睡去不言。
不说这边,且说那贾环挨了打,浑身上下都挂了彩,几处还出了血,疼得直哎哟,好歹被人扶到家了,赵姨娘看到,又惊又痛,忙招呼着上下为其擦洗抹药,一时丫头婆子忙乱不堪,袭人见了,也直掉泪,说道:“我的爷,怎么就打成这样,也太狠心了些!”
那贾环疼得脸色都变了,自是将宝玉,晴雯等都说出来,又说是湘儿下的鞭子,‘谁都不将我放在眼里,都不拿我当个爷!’便将赵姨娘气得不行,先将贾环骂了一顿,又骂道:“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我们都敢欺负!”想到湘儿系黛玉处的,便要去和贾母说理去,袭人忙拉着,说道:“姨娘且别恼,那湘儿姑娘好歹是亲王府的,老太太必然更护着她些,且别去找这个晦气了,又惹得老太太生气。”
赵姨娘便气道:“这是什么话!照你这么说,环儿的打还白挨了不成?——便是碍着亲王府面子,不说湘儿,好歹该说说林姑娘,湘儿毕竟是寻她来的,她年小,不懂事,也就罢了,知道她莽撞,好歹看紧了些,怎么就让她出来这样打人!这姐姐是怎么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