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等人正商议让探春,弘历等人理家等事,忽有人报史湘云来了,贾母忙叫人去接,一时进来,先拜了贾母,邢夫人,李纨等人,才见了弘历,黛玉,探春等,年轻姐妹们相见,自是别有一番说笑热闹,先不说别人,那宝玉因为思及宝钗如今出了这等丑事,以后来时自是极少的了,不免生出一股黯然之情,终日只是闷闷的,如今见湘云来了,大说大笑,又把那宝钗之心迁至湘云身上,倒也恢复了几分兴致,一时间,只闻满屋都是她们姐妹娇婉之声,嘁嘁喳喳,惹得众婆子媳妇们都笑‘老太太听听,真真这里比那戏台上还热闹了’,贾母只呵呵笑着,大半身歪在榻上,心中十分喜悦,李纨因问湘云管家之事,湘云一听,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大嫂子可饶了我罢,千万别找我!”百般拒绝,又直说让宝玉帮忙,众姐妹都笑道:“他这已经是个‘无事忙’了,再委派他许多的事,可真再也忙不过来了。”宝玉也笑道:“有三妹妹和四哥哥,已是妥帖之极,又何用我?”湘云听言,便跳脚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一个三姐姐,一个四哥哥,都是精明睿智的,真真算得上珠联璧合了!”又拍胸叹道:“可没我事了,我糊里糊涂的,回头算错了你们的账目,可拿什么赔的?”便有媳妇笑道:“姑娘这遭不练练,以后成了当家主母了,难道也不算账不成?”众人一听都笑,湘云红了脸,小小啐了一口,便扭过身,只低头从衣服中拿出一个小包打开,却是一堆十余只戒指,有七只厚些的,皆是紫色,余者四五个,便是普通一些的,湘云把那些紫色的都依次发了,‘这个是大嫂子的,这个是凤丫头的’云云,及迎、探、惜等并林黛玉都有,各自道谢不迭,凤姐不在,李纨说给捎去,便独剩一个带花纹的,湘云因道:“这个是宝姐姐的,剩下的给平儿,袭人姐姐他们。”因问:“宝姐姐怎么没来?”此言一出,却见宝玉对她忙使眼色,众姐妹又都拿话来岔,心中不觉一怔,也不好再问,只得装作没事一般说些别的,却不免好大疑惑。
一时众人闲话家常一回,见贾母微有倦意,李纨等便辞了众姐妹出来,便见上来许多执事媳妇,都笑赶着要说事,挤挤搡搡的,李纨因笑向弘历,探春道:“看看,才揽了权,就铺天盖地的事儿了,凤丫头也病了有小两日,大小事项加起来,四五十都是少的呢,可有咱们累的。”探春便拉着李纨笑道:“也不急着这一时,咱们也得先去问问凤姐,再回去自己先谋划谋划,这样没深没浅的,出了笑话,倒不好,大嫂子,四哥哥看着可是?”李纨也笑着点头,便先打发媳妇们回去了,因邀着弘历同行,弘历笑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李纨刚要说话,探春便扯她,笑道:“既如此,四哥哥快些来。”弘历答应着,大步而去。这里弘历去了,李纨便瞪眼笑看探春,探春噗嗤一声,笑道:“大嫂子也是个聪明的,难道就再没看出什么来?”李纨笑道:“什么?”探春方想说话,回思一回,又有些脸红,便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我胡乱猜的。”李纨失笑道:“神神秘秘,究竟想说什么?”见她只是笑而不言,自己猜了一回,并不能想出要领,眼前又一大堆的事儿,便也一笑罢了。
原来弘历惦着黛玉,见她一人落落而行,便从后跟上来,黛玉见是他,便扭过头去,道:“又跟来做什么,如今你可忙呢。”弘历笑道:“送送你。”黛玉道:“不劳费心,我会走。”两人一时默默不言,弘历见黛玉衣服下露出一截穗子,知她把翡翠戴上了,心中欣慰,却又有些许忐忑,便笑道:“遗物这些东西,若我看来,还是妥善收着比较好,何时想了双亲,便拿出来看看,倒比戴在身上强许多,且不说睹物思人,惹得你时常伤心,倘或又不小心丢失了,可就难办了。”黛玉便道:“百善孝为先,通共就这么一个东西,干吗藏起来?我偏要戴,便是丢了,也再不敢劳烦你了,何如?”弘历听这些话,再看黛玉形容,想了一回,便笑问道:“好好的,又生谁的气了?我今天也再没说什么,不过说了些‘顾问’的话,难道你为这个生气?”黛玉便点头冷笑道:“正是呢,你今天原是多此一句!我不过是些蠢笨的见识,哪比得上你们‘珠联璧合’,本也不配当什么‘顾问’,——便是路远了些,料也不妨事!”弘历笑道:“原来如此,若是因为别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放手不管了,管它什么‘珠联璧合’,不过今儿这事却也是我愿意的,至于为何,你再猜不出来?”黛玉便哼了一声,道:“猜不出,也懒得猜。”弘历笑道:“这没什么,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天天去提醒你几遭,就不怕你猜不到了。”黛玉一听,脸孔便有些作烧,刚瞪起一双水目要嗔他,忽见李纨的丫头来叫弘历,笑道:“大奶奶,三姑娘都在二奶奶那里,让来叫四爷,说要商议事情呢。”弘历答应着,回头笑道:“我去了?”黛玉扭头不答,弘历笑道:“好,那我也在这站着。”黛玉见有小丫头在,忙跺脚小声道:“还不快去呢。”自己赌气走了,弘历这才笑着离开,黛玉便又停步,一时看着弘历消失在游廊转角,方才转身慢行,默默凝思,不再赘言。
且说那湘云自在贾母处存了疑惑,便一心想要知道宝钗之况,先别了众姐妹,宝玉等人,去拜见王夫人,不想扑了个空,丫头回说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便又转道至怡红院来,方进了院门,早见袭人等人迎出来了,一时说笑一回,湘云见屋中只有袭人,宝玉两个,便把戒指给了袭人,因问宝钗,袭人便看一眼宝玉,笑道:“宝姑娘病了。”湘云何等聪明之人,便道:“方才挤眉弄眼的,这会儿又暗度陈仓,只瞒着我一个人是怎么着?好姐姐,你快告诉我罢,我这心里焦得很,你不告诉我,等会儿我问别人,还不是一样知道了。”袭人见瞒不过,便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把几日前的事情慢慢说与她,湘云一听,顿时眼也直了,面也呆了,只一句‘怎会有这种祸事’便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回思一回,却又把脸臊个通红,想到宝钗素日待她厚重,不觉心中又悲,红了眼眶,道:“宝姐姐为人,大家还不知道的?这必是中了谁的蛊惑,或是吃错了东西,亦有可能。”袭人叹道:“别人也都这么说,可是闺阁女儿,事关名节大事,也莫可奈何了。”湘云悲道:“什么事关名节?宝姐姐又失了什么名节?怎么一场误会,就判了死刑了?这是我们女儿家,若是个男人,这又算得了什么?别说这个,便比这个过格千百倍的事情也都好多着呢——”说到此,知自己口快了,脸更羞得通红,待要说时,又说不出口,若不说,心中又堵闷非常,便只低头梗在那里,默默垂泪,袭人见此,也跟着红了眼圈,宝玉也黯然道:“姐们们从前作诗论画,好生快活,以后再见竟是比登天还难了,想宝姐姐那样的人品,今后竟不得见,岂不令人可叹可怨。”又长叹了几回,湘云一心悲恸无处放释,便迁到宝玉身上,冷哼一声,道:“你只会在这里说些没用的风凉话,又有什么用处?若果真心疼宝姐姐,便拼了一口气去作闹一回,你又是老太太心肝上的,不信她不留宝姐姐。”宝玉便道:“谁没想来?只是有那份心,没那个理,回头我又惹得万人笑话。”湘云便冷笑道:“好哥哥,你别说这话,让我恶心,这是你宝姐姐出了事,倘若不是宝姐姐,是你那林妹妹,你又怎么说?必然是又哭又闹又病的大弄其景!你也不怕人笑话了!”宝玉听了这话,顿时涨红了脸,说道:“做什么又扯到林妹妹身上?她神仙一样的人儿,若有这事,我也一头撞死了!”湘云便瞪着眼睛,冷笑道:“怎样?我没说错罢?你林妹妹是谁?那是天上的花神仙女,便是说说她,都是玷污她了,我们都是地上的草芥,拿什么比她?比不得的!”袭人见说动了气,忙上前拉劝,宝玉脸色紫涨,跺脚道:“罢了,我也不说,索性离了你们,何如!”便起身甩袖而去,袭人叫不回来,只得回来安慰湘云,细语一回,两人又暗说衷肠,默默对泣,也无消多述。
话说宝玉一路赌气走出来,过了小花园,走上一溜花树夹巷,便见前方树影花丛之中隐隐立着一人,一身淡粉碎花绣夹裙,玉白裤腿,纤绣粉鞋,柳腰细细,绣丝飘飘,虽不浓妆艳抹,周身却一段自然的袅娜风流态度,不施庸粉俗香,自惹得彩蝶绕之而舞,翩然不肯离去,知这般仙意神韵,遍园除了黛玉,再无别个,便忙上来和她说话,岂知这一番无心之景,却招来有心之嫌,不知详细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