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来循例了解情况的,村长你别有什么顾忌,有什么话就直说。”尧舜说道。
“警官,就我们这个村的情况,相信你一进村也都看到了,早些年有些事管理混乱也是难免的。”村长自责道。
“这么说王宝才的户籍资料上登记的内容有误?”
“是的,王宝才家的情况其实有一点点复杂,如果不是警官你问,我还真的不想提起啊!王宝才的爹王玉柱最早娶的是村子里的王梅,王宝才和弟弟王宝华都是这个刘梅生的,不过很可惜,因为当年生育的时候,条件极为落后,刘梅在生下这对双胞胎后就出现了大出血的情况,不幸过世。过了一年,因为要忙地里的农活,又要照顾孩子,王玉柱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就想再娶个老婆,不求别的,至少能帮着照顾一下孩子就行了。他通过媒婆说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隔壁石头村的郑慧,这个郑慧离过婚,还带着个两岁大的儿子郑鹏,王玉柱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条件,能有人愿意嫁就已经很不错了,也就没苛求那么多,很快就和郑慧结了婚。不过由于户籍资料一直没有改,所以在户籍上就始终登记的是王玉柱和王梅以及王宝才兄弟四人。”
“原来如此。”尧舜点头道。
不过话说至此,村长布满皱纹的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婚后,一家三口变成了一家五口,如果仅靠种那块一亩三分地的话,玉柱一家人连温饱都成问题,因为为了结婚,玉柱用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所以他决定进城打工。但是那个年头,城里工作并不好找啊!再加上他又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想在城里找工作赚钱更是困难重重。但是没有办法,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只好去拼一拼了。他把孩子都交给郑慧照顾,自己便进城了。玉柱在城里给人扛活,辛辛苦苦赚的钱虽不多,但是应付一家人在村子里的一些日常开销还是没有问题的。可哪想这些钱寄回家后,只改善了郑慧母子的生活,王宝才兄弟俩什么也没得到,吃穿都是最差的,也难怪,毕竟他们不是郑慧的亲生儿子,她又怎么可能对他们好呢?”
“那王玉柱知道这些吗?”尧舜问道。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那年春节,玉柱回家过年,宝华就把郑慧欺负他们,给他们吃剩菜剩饭的事说了,这一下可好,玉柱找郑慧,郑慧就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她一个人在家照顾三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玉柱只听了孩子说的话就怪她,还说就是因为没给宝才兄弟买他们想要的玩具,所以他们就冤枉自己,最后闹的要回娘家,玉柱见状,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毕竟他要在外面打工赚钱,家里也只能靠郑慧一个人,所以这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那除了给王宝才兄弟二人吃剩菜剩饭外,郑慧到底有没有虐待欺负王宝才兄弟呢?”
“唉!这种事我们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后妈肯定不如亲妈,更何况郑慧还有自己的孩子,她肯照顾宝才兄弟就已经不错了,还要她像照顾自己亲生儿子一样,那估计就难咯!”村长显然不想在背后说人是非,尤其还是已经过世多年的人,所以他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说的很明显,随后他接着说道:“玉柱过完节就又进城打工了,他走后,郑慧似乎就开始报复宝才兄弟俩了,隔三差五都能听到家里的打骂声,不过村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敢多管闲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玉柱都管不了了,外人谁会管。之后几年玉柱一直在外打工赚钱,很少回过家,一直到了孩子要上学的年龄,才回来了一趟,不过三个孩子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玉柱的钱只够其中两个人上,就为这事,郑慧和玉柱又大闹了一次,最后还是宝才兄弟俩懂事,由于他们二人是双胞胎兄弟,样貌几乎一样,于是就决定由弟弟王宝华先去学校报道,然后两人一人轮上一天的课,回来再相互补习,这样不仅三个人都有学上,还能只交两个人的学费,这才平息的那场风波。”
“那王宝才和王宝华轮流去上学的事就一直没被人发现吗?”
“他们兄弟二人如果单从样貌上,的确很难分辨出谁是谁,不过性格却不相同,哥哥王宝才憨厚老实,话不多,经常是受了欺负也不吭声;而弟弟王宝华恰恰相反,他聪明伶俐,很会说话,如果他在家发现郑慧和她的儿子郑鹏欺负哥哥,那绝对是二话不说挺身而出的保护哥哥。至于他们轮流上学的事,刚一开始的确没被人发现,可是没过多久,学校就知道了,当时王宝华就怀疑是郑慧叫她儿子郑鹏告诉学校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二人上不了学,念不成书,不过好在学校的校长通情达理,知道了他家的情况后,免去了王宝才的学费,这才让事情平息了下去,不过郑慧在日后没少刁难兄弟俩,不过每当玉柱回家的时候,郑慧就表现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而宝才兄弟俩知道和他们的爹把事情说出来,也于事无补,索性也就什么也不说了。玉柱还以为他不在的时候双方关系有所改善,所以也就再没多说什么了。”
村长的叙述,让尧舜对王宝才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而这一些内容,是那些“不会说话”的纸质资料所无法提供给他的。
村长继续说道:“要说这王宝才兄弟俩还真是争气,在学校的成绩一直都是前几名,相比之下,郑鹏就差了许多,学习成绩不仅是倒数,而且成天打架闹事,根本就无法和宝才兄弟俩相提并论,他的所有作业都是让王宝才做的,为此,王宝华还和他打过几次架。”
“这么看来,王宝才兄弟俩的感情真的非常好。”
“可不是,就说当年那场大火,也是宝华牺牲了自己才救出了哥哥宝才。”
村长的话才说完,顿时提起了尧舜的兴趣,他立刻向村长问道:“能和我详细说说关于当年那场火灾的事吗?”
虽然村长已经是70高龄,不过身体仍相当硬朗,尤其是记忆力一点没有衰退,他回忆着往事,不急不慢的说道:“我记得那是20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发生在高考的张榜日之后,当时王宝才兄弟二人都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那一天我们全村就像过年一样,共同为他们庆祝,鞭炮是放了一串又一串,能从我们这个穷山沟走出两个大学生,那真的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样不容易啊!王宝华当时还特意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郑慧面前,说他和哥哥已经忍了她很多年了,现在终于不用再受她的气了,他们将来会靠自己学到的知识帮助村民脱贫致富,但永远不会包括郑慧母子,让她们一辈子受穷,还说这就是她们的报应,当时差点没把郑慧气的背过气,郑鹏也差点和王宝华动起手,好在被村民劝开了,郑慧当时就怒气冲冲的让王宝华别高兴得太早,有他后悔的时候,还说她儿子没考上大学,他们兄弟俩也别想轻易就上大学。”
“难道那场火是郑慧放的?”尧舜脱口而出。
“这话就不好说了,人都不在了,我们也不好随便在背后搬弄是非。”村长小心翼翼的回道,“不过就为了上大学的事,当时郑慧和王宝才兄弟俩曾大吵了一架,当时玉柱也在,那场架吵的简直就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郑慧的意思是要王宝才兄弟俩让一个名额出来,让她的儿子郑鹏顶替去上大学,否则就不把钱拿出来让兄弟俩上学。可是宝才兄弟俩自然不会轻易答应,郑慧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搅得整个家是鸡犬不宁,玉柱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最后还是王宝才先松了口,他说把名额让给郑慧的儿子,希望她能拿出钱来让弟弟宝华去上学。但是王宝华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如果哥哥不去上,自己也不去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搞的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不下,村民也都不敢去劝,无论劝哪头,都得罪人。”
“之后就发生火灾了?”
“是的,眼看快到开学的时间了,事一直没办法解决,宝华就摆出了强硬的姿态,毕竟郑慧手上的钱全是玉柱在外面辛苦打工赚的,于是宝华就让他爸做决定,还说这些年他们兄弟一直受郑慧的气,他爸什么话也不说就算了,现在关系到亲生儿子前途的问题,如果他爸再继续纵容郑慧母子胡作非为,他们兄弟俩宁可断绝父子关系,可是这事非但没有让玉柱做出决定,反而是打了宝华一巴掌,就这样,好好的一个家彻底变得是四分五裂的,宝华带着哥哥宝才来找我,和我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希望能通过我,向全村的村民借点钱去读书,等他们赚了钱,一定加倍偿还。唉,两个孩子的处境是什么样的我能不清楚吗?自然是能帮就帮,不过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这事让郑慧知道了,那闹的更是大了,哪家要是借了钱,她指定跑那人家里能骂上一天,不过村民都是同情宝才兄弟俩,而且村里好容易出两个大学生,哪家会不支持呢?于是郑慧闹归闹,村民都忍着,钱该捐的照捐,总算是给兄弟俩凑够了学费,可谁想却在他们要出发前,却发生了那场大火,要不是后来老天有眼,下了场雨,那火还不知道啥时候能灭呢。”
村长无奈的摇着头,在叹息声中结束了回忆,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上眉头紧锁,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往事,虽然过去多年,但当他回忆起的时候,那一幅幅悲凄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王宝才是唯一的幸存者吗?你有问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火灾后我们从废墟中找到了四具尸体,不过都已经烧焦了,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我也问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愣愣的看着废墟,估计是吓的够呛。他逃出来的时候,怀里就一直抱着村民捐给他们兄弟上大学的钱,嘴里一直嘟囔着要上学,要上学的,问他什么他都没有反应,应该是受刺激过度了,我们当时都很担心他想不开,好在没事,最后还按时到学校报道。”
“你为什么就能确定逃出来的是王宝才而不是王宝华呢?根据你之前所说的,他们二人从长相上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尧舜质疑道。
显然这个问题是村长之前没有想过的,他怔怔地看着尧舜,好半晌才回过神,犹犹豫豫的说道:“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兄弟二人的性格,之前我也说过了,宝才憨厚老实,话不多,宝华聪明伶俐,很会说话,那从火灾里逃出来的那个一直都闷不吭声,和村民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不是宝才,难道还是宝华不成?”
对于村长的草率判断,尧舜显然是不认同的,因为就算性格再开朗的一个人,在经历了如此大的打击后,肯定心理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从而变得沉默寡言,所以仅从闷不吭声这一点上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显然是不合理的。
“只是这一个特点就判断了他的身份,你不觉得有些草率了吗?”
“这个……”
面对尧舜的质疑,村长一时语塞,对这样一个自己从未曾想过的问题,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不过从尧舜的问话里,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看着尧舜。
“警官,是不是宝才在城里出了什么大事了?”村长紧张地问道。
尧舜很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有此疑问,不过在案件还没有明朗前,他什么也不愿意多说,更何况王宝才是全村人的骄傲,如果现在就把他是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说出来,肯定不会有人相信,而且很可能使得村民产生排斥的心态,从而再查不出任何的线索。
“没什么事,主要是刚才听你说起当年的事,我好奇,所以才想多了解一下。”尧舜搪塞道。
“这样啊!”村长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仍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尧舜。
“那王宝才当年是如何处理家人的遗体呢?”
尧舜也不理会村长对自己的怀疑,而是继续提出了新的问题。
“这个我也不清楚,原本事后我们想帮他挖个坟埋了,可宝才死活不同意,他让我们不要管,他自己会处理,既然他都说了,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四具尸体从挖出来后就一直摆在废墟外的空地上,宝才一直守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才处理掉,不过他是如何处理的我们都不清楚,应该是半夜乘全村人都睡了后做的。”
“没有墓吗?”
“没有,我们当时也很好奇,如果没有郑慧和她儿子的墓,还可以理解,但是连他爹和弟弟的墓也没有,还真的是非常奇怪,可是这种事,他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对了,我想问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王宝才有没回来过?”
“没有,最近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村长思索了片刻后,说道。
结束了和村长的对话后,尧舜又在村子里逛了一圈,也找了几位村民了解了情况,不过他们的说法和村长基本都是一致的。
虽说了解到的情况不足以证明王宝才就是两起凶案的真凶,但是却让尧舜对他有了一个更细致全面的了解,这也是尧舜此行的主要目的,而且他从中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王宝才回村后哪也不去,只是在废墟上坐着,他这样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而最让尧舜费解的一点就是他之前对村长提出的疑问,那就是王宝才的身份问题,王宝才和王宝华是双胞胎兄弟,从外表上很难让人分辨出来,火灾后,仅凭他沉默寡言这一点就断定他是王宝才的身份,的确有些草率。
当然,尧舜之所以怀疑王宝才的真实身份,也和他们兄弟二人的性格有关,这也是听村长讲述后,他才有了这样的一种质疑。
两起凶案,凶手都利用了下雨这样的自然条件来破坏现场,让警方根本无法从尸体和移尸现场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而且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两名死者间没有任何的联系,几乎是很难从死者的身上找出凶手行凶的原因。可以说凶手的行凶手法到目前为止毫无任何的破绽。
然而,以王宝才在村民眼中憨厚老实的性格来看,他真有可能制造两起布局精密的凶案吗?面对郑慧和她儿子对他的欺负,王宝才也只能靠自己的弟弟来保护自己,这样的人真能杀人?相比之下,王宝华聪明伶俐,敢说敢做,不仅和郑慧对着干,而且为了上大学还扬言要和父亲断绝关系,同样也是他想到了向村民借钱上大学的办法,他比哥哥有主见,有头脑,比哥哥更符合凶手的身份。而最让尧舜感觉可疑的一点就是王宝才对自己的挑衅,这样的行为绝不是一个性格憨厚老实的人做得出来的。
“难道现在的王宝才真实的身份是王宝华?”尧舜在心里大胆进行着假设,“王宝才在火灾发生的时候,为救弟弟,牺牲了自己,而王宝华经受了这样的打击后,人就变得沉默寡言,由于外表上没有明显的差别,所以在外人看来,就把他当成了王宝才。而他之所以用哥哥的身份直到现在,极有可能是因为一些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在火灾中被烧毁了,当年的录取通知书也是哥哥的,所以他就使用哥哥的身份直到现在。不过这些都还是次要的问题,无论凶手的真正身份是王宝才还是王宝华,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行凶的动机,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要行凶杀人的?又是什么原因让他要选择两名死者下手?”
一时间,尧舜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用各种方法将线索整合在一起,各种假设、猜测、疑点就像是“魔方”一般,在脑海中来回旋转,反复组合。
“难道和郑慧有关?”
这个疑问突然在尧舜脑中闪出,表面看似和案件无关的人,在他看来,其中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