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起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夹着讲义夹快步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他埋着头,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神情显得有点紧张。教室里传来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咦,刚才那节课,孙老师讲的什么呀?怎么和上节课的内容连不上呀?”
尽管孙老师也听到了学生们的议论,但他却强装作若无其事,小跑一般穿过了教学楼的走廊。走进教员休息室,孙老师放下了讲义夹,用袖子擦了一下汗,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片刻,打开了讲义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封信。
信封是土黄色的,很薄。封口处用胶水粘上后,又贴了一张封条。收件人地址与姓名都是打印在一张白色的纸条上,然后贴在信封上的。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姓名与地址,在右下角的落款处,只有一个弯弯曲曲像蝌蚪一样的符号,同样也是打印在白纸上贴在信封上的。
孙老师使劲咬着嘴唇,双眼圆睁。他颤抖着将信封的一角撕开,将食指捅进信封中,然后将手指一挑,割开了信封。信封里,露出了一张纸片,同样也是土黄色的。看到这张纸后,孙老师张开了嘴,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一个年轻的教员正好在休息室里看报纸,听到了动静后,抬头望了一眼,笑问道:“孙老师,怎么这么激动呀?是不是收到了崇拜你的学生寄来的情书,重新焕发第二春了?”
孙老师没有回答年轻教员的话,他伸出手指,缓慢地拈出了那张土黄色的纸片。纸片是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折叠着的,有点像叠千纸鹤,但比千纸鹤还更复杂一些,打开它还得颇费一点心思。孙老师小心翼翼研究着黄色纸片的折叠方式,生怕将纸片损毁了。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打开纸片,看到了上面写的字。
事实上,黄纸上根本就没有写字,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信封上的落款一样,都是蝌蚪般弯弯曲曲逶迤着的符号。
突然间,孙老师捂住了左胸,额头上又冒出了汗液。他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颈子上暴起了一根根明显的青筋。他面孔上的五官完全变形了,扭曲在一块,眼眶就像要裂开一般,滑下两串殷红的鲜血。他的双膝忽然一软,颓然跪倒在地。接着,他的身体慢慢向左侧倒去,落到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年轻教员听到倒地的声响后,站了起来,冲到孙老师身边。他大声叫着孙老师的名字,但却没有听到一点反应。他使劲掐孙老师的人中,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探了一下孙老师的鼻息,立刻缩回了手指,惊慌失措地跑出了休息室,大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他在呼喊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拨打120急救电话。当他在手机上按下120这三个数字的时候,回忆着刚才探鼻息的感觉,不禁心想,这个电话是不是拨给殡仪馆会更合适?
“死者孙洪涛,年龄53岁,西川市某职业高中的退休返聘教员。从法医的检验结果来看,毫无疑问,他是死于心脏病突发。”在西川大学的冷饮室中,刑警队长周渊易呷了一口冰冻可乐后,对坐在对面的秦纤纤说道。
秦纤纤抬头望了一眼周渊易后,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问:“既然死因没有什么反常,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周渊易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两张彩色照片,递给了秦纤纤,说:“死因是没有什么反常的,但诱发孙洪涛心脏病突发的因素,却很反常。”
第一张照片,是一张折叠着的土黄色信纸,折叠的手法很是独特。
第二张照片,这张信纸被摊开后,露出了上面弯弯曲曲的奇怪符号。
周渊易在一旁解释:“据目击证人提供的情况,孙洪涛正是在打开这张信纸,看到纸上的内容后,心脏病突然发作的。”
秦纤纤将这两张照片凑到了眼睛前方,仔细看了几秒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道:“呀,这纸上写的是符文!”
周渊易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也将这张照片拿给文管局的专家看过,他们得出结论,纸上写的是古代炼金术士所使用的符文。而且,纸片的折叠方式,也是炼金术士们用来传递隐秘信息时,所使用的一种带有密码性质的方法。这张纸片的折叠方式,代表着一个隐含的信息,那就是……”
“诅咒!死亡诅咒!”还没等周渊易说出答案,秦纤纤已经抢先一步,说出了后面的话。看着周渊易诧异的眼神,她眨了眨眼睛,说,“周哥哥,别忘了,我是个写推理小说的作者,平时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在图书馆里看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书。”
周渊易又呷了一口可乐,向秦纤纤问道:“那你对古代炼金术士所使用的符文,有些什么样的了解呢?”
秦纤纤答道:“符文的出现,最早要追溯到东汉永平年间一个叫张陵的江苏人。”
传说张陵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本《黄帝九鼎丹经》。于是他辞去了官职,来到江西龙虎山,在山中炼制仙丹,成为众多炼金术士中的一员。服食仙丹之后,张陵获得了分身隐形的特异功能。
张陵后来来到了四川大邑县境内的鹤鸣山,在那里他最终羽化成仙,从此被人尊称为张天师。张天师相信,他能够使用一种特殊的文字与天神交流思想,那种文字弯弯曲曲,就像一只只蝌蚪一般。而这种文字也同样可以发挥奇特的效用,斩妖杀魔。比如“急急如敕令”这五个变形为蝌蚪文的字,就可以杀死一切游荡的鬼魂。
而这种古怪的文字,就是所谓的符文。符文向来在炼金术士门人中流传,外人从来都无法知晓其中要义,符文一般都是铭写在炼金术士专用的黄裱纸上,才能发挥它的十足威力。而这两张照片上的土黄色纸片,从成色上来看,正是黄裱纸。
听完了秦纤纤的介绍,周渊易不禁问道:“黄裱纸与符文都出现了,难道孙洪涛的死与炼金术士传人有关?难道在西川市出现了炼金术士?”
秦纤纤答道:“从推理演绎的角度来说,的确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但是,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过早得出任何结论。”
周渊易愣了愣,说道:“纤纤,那我要麻烦你一件事了。”
“什么事?”
“请你帮我监视一个人。”
“监视谁?”
“你们的副校长,刘志光。”周渊易说道。
“为什么要监视他呢?”秦纤纤有点不解。
周渊易这才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其实,在西川市,孙洪涛已经是黄裱纸与符文的第三个受害者了。在他之前的一个月里,还有两个与他同龄的老人在收到绘有符文的黄裱纸后,心脏病突发而死。”
“另外两个受害人是谁?”
“一个是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一个是某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根据我们的调查,在30多年前,他们与孙洪涛都在西川市师范大学就读,而且还是同班同寝室的好友。而当时他们寝室里另外一个学生,就是现在你们学校的副校长刘志光。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刘志光可能会是下一个黄裱纸与符文的受害者。”
刘校长虽然已经53岁了,但他却精力旺盛,身体强壮得像头牛。每天早晨,他都会在校园周围的林荫道中慢跑。这天他结束了晨练,回家冲了一个冷水澡后,就夹着公文包来到了位于学校行政楼中的副校长办公室。
刘校长有一个习惯,只要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他的秘书小陈是个很细心的女孩,每天都会泡上一杯碧螺春,再将当天的报纸与最重要的信件放在办公桌上。
可是今天刘校长走进办公室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陈秘书,办公室里,只有一个长发及肩的陌生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查阅着当天收到的信件。刘校长立刻厉声喝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我的办公室里?”
女孩吐了吐舌头,赶紧回答道:“我是陈秘书的表妹,叫秦纤纤,就在西川大学中文系读大二。今天陈秘书生病不舒服,她怕您找不到碧螺春茶叶放在哪里,所以一早就打电话来让我赶到您的办公室,先把茶泡好。她说了,碧螺春的茶叶,一定要泡三道水,香味才能出来。我现在已经泡到了第二道,请您再等一会儿吧。”秦纤纤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捧出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
“哦。”刘校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坐到沙发椅上,对秦纤纤说,“好了,最后一道水,我自己来泡吧。现在我要处理一下信件,请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他已经下了逐客令。
秦纤纤耸了耸肩膀,退出了校长办公室。穿过走廊,她看到身着便服等在那里的周渊易后,低声说道:“刚才我检查了刘校长今天收到的信件,没有可疑的土黄色信封,也没有任何标注有符文落款的信件。”
周渊易正想说句什么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一个校工手拿着一封特快专递,快步向校长办公室走了过去。周渊易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立刻上前拦住了这个校工,出示了警官证后,要求检查这封特快专递。
这是一封同城快递,是从西川市第三人民医院寄来的。校工解释,昨天全校中层以上干部集体在三院进行了每年一次的体检。校领导的检查结果今天早晨出来后,三院立刻用同城快递发到了西川大学的传达室,然后送到校长办公室。
周渊易挥了挥手,让校工将特快专递送进了刘志光的办公室后,对秦纤纤说:“看来,早晨在办公室里提前检查信件还不是最稳妥的办法。现在的特快专递与同城快递都是24小时随时送达,如果符文信件采用这样的方式投递,那我们的检查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必须要安排一个人在校长办公室外拦截信件。”
他拿出了手机,正准备向手下布置任务的时候,忽然又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大步流星从他们身边走过,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也拿着一封特快专递。周渊易剑眉一挑,厉声喝道:“站住,你的快递是送给刘志光校长的吗?”
年轻人转过头来诧异地问:“咦,你怎么知道?”
周渊易顿时心中一凛,快步走到年轻人身边,说道:“把这封信给我看看。”
年轻人瞟了一眼后,警惕地问:“你是谁?你是刘校长吗?”
周渊易答道:“我不是刘校长,但是……”他一边说一边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年轻人看到警官证后,并没有像周渊易想象中那样立刻交出手中的快递,而是高声说道:“对不起,这封信我只能交给刘校长,就算你是警察,如果没有搜查令,我也不能侵犯客户的隐私权,把信交给你。”
周渊易正要发作,但年轻人的声音惊动了整层楼里的教员们,一扇扇紧闭着的房门纷纷打开,就连刘志光校长也打开了门,询问走廊上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知道了周渊易与送快递的年轻人之间的争执后,不由得怒气冲冲地质问周渊易:“你凭什么检查我的信件?”
周渊易只好跟着刘校长走进了办公室,无奈地说出了所有关于符文诅咒信件的秘密。刘校长听完后,不由得哈哈大笑,他轻蔑地望着周渊易,问:“周警官,你也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谈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的心脏一点问题也没有。刚才我收到了市三院寄来的检查结果,我的心脏就和十八岁的小伙子差不了多少。”
周渊易还想说句什么话,可还没开口,刘校长已经拨通了办公桌上的呼叫器,叫门外的小伙子把特快专递送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不过进来的不是那个小伙子,而是秦纤纤。秦纤纤大声对刘志光说道:“刘校长,你知道吗?你的老同学,孙洪涛,还有另外两个,都是因为看到了符文信件后,才心脏病突发引致死亡的。现在,轮到你收信了,你真的有勇气打开这封信吗?”
她“啪”的一声将一个特快专递信封扔在了办公桌上,正是刚才那个小伙子送来的快递。在信封的落款处,赫然画着一个弯弯曲曲的符号,宛若一条游走着的蛇。
周渊易诧异地问:“怎么特快专递落到你手里了?我刚才找那小子要了半天,他都不肯给我,难道你用了美人计?”
秦纤纤啐道:“我只不过对那个快递公司的小伙子说,我是刘校长的秘书,他就乖乖把信封交给我了。”
刘志光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拾起了桌上的信封,戴上老花眼镜,凝神注视着信封上的符文标志。良久,他才抬起头,对周渊易和秦纤纤说:“我真的看不出,这奇怪的符号会有什么样的杀伤力,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符号。”
“可是,孙洪涛与你另外两个师范学院同学,都是看到了这样的奇怪信件,心脏病突发后死亡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周渊易说道。
刘志光沉吟片刻后,朗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有必要马上打开这封信。一方面我要破除迷信,戳穿死亡诅咒符文信件的荒唐。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如果符文真有神秘的力量,我倒也想知道在警察面前,符文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周渊易与秦纤纤还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刘志光拿出一把裁纸刀,划开了信封的封口,从信封里取出了一张折叠成死亡诅咒样式的土黄色信纸。他没有任何迟疑,小心翼翼摊开了折叠着的信纸,视线专注地望着信纸上赫然出现的宛若蝌蚪的符文。
蓦地,他脸上的肌肉痉挛了起来,五官扭曲地挤在了一起。他的喉头里发出了含糊的呻吟声,痛苦得就像他吞下了一口硫酸一般。
“刘校长,你怎么了?”周渊易与秦纤纤同时叫道。
刘志光捂着左胸,憋了一口气,喉咙里终于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天哪,我的心脏好疼!信纸上的符文真的会诅咒死亡……”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额头渗出一挂冷汗。“砰”的一声,他颓然倒在了地上,身体不住地战栗,紧接着是剧烈地抽搐,就像发羊癫疯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周渊易与秦纤纤不由得面面相觑。
秦纤纤喃喃说道:“难道信纸上的符文,真的就是炼金术士们流传下来的杀人诅咒?”
刘志光没有死。
就在他躺在地上不停抽搐的时候,秦纤纤蹲在了他身边,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粒药丸,是一粒硝酸甘油,治疗心绞痛的特效药。正是这粒药丸,救了刘志光的命。
半个小时后,120急救车将刘志光送到了市三院,这里是西川市教育系统的定点医疗协作单位。随后,周渊易与秦纤纤也开着警车来到了三院。
在心血管内科的医生办公室里,一个大约三十多岁,戴着眼镜肤色白皙的年轻男医生对周渊易说:“幸好你们及时给刘校长服用了硝酸甘油,他才幸免一死。”从戴着的胸牌上来看,这位医生名叫吴晓波。
说实话,秦纤纤也觉得很庆幸。正是她今天早晨去校长办公室时多了一个心眼,在衣兜里提前准备了一瓶硝酸甘油,才成功地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悲剧。
吴医生眉头紧蹙地仔细查阅着刘志光的病历。过了一会儿,他诧异地说:“真奇怪,昨天刘校长才在我们医院做了身体检查,他的心脏运行得非常良好,一点隐患都没有。可是今天他偏偏就突发心绞痛,真是太奇怪了。”
秦纤纤扬了扬眉毛,向吴医生问道:“请问,前段时间市教育局与市里某重点中学的职工是不是也来咱们三院做过身体检查?”
吴医生点头道:“是的,教育局与某中学的职工都是在一个月前到我们医院体检的。”
“那你能帮我们查查两个检查者的病历吗?”秦纤纤问道。
“呃……”吴医生迟疑了一下,说,“我不能随便透露病人隐私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