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风认为,那份伪造的杜伦强案情笔录,有必要由自己亲自起草,然后再让林尚武抄写誊清。
于是他让林尚武先去落实为茱莉叶灌哑药的相关事宜,自己则留在小楼内室里,起草这份案情笔录。
足足一个时辰后,徐清风才起草好了笔录。在笔录里,他详细记录了杜伦强的作案经过,甚至还杜撰出那种能令尸体血肉化为血水的剧毒药物,是杜伦强看过一本手抄《古方秘典》之后,自行配制而成的。至于是不是真有那么一本书,便不得而知了,反正杜伦强已经“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了。
只是想起那位被灌了哑药,过不了多久又会被砍掉脑袋的洋小姐茱莉叶,徐清风还是觉得非常可惜。但无毒不丈夫,为了带着那两口水缸里的银元远走高飞,做出一点必要的牺牲,还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徐清风不禁释怀了,他把手伸进衣兜里,忽然摸到了一样东西。他愣了愣,这时却听到有人敲门,门外传来林尚武的声音。徐清风定住神之后,把衣兜里的那样东西取了出来,朝屋里望了一眼,然后把那样东西埋在了屋里一盆兰花的土里。埋好之后,他才朗声说道:“林队长吗?快进来吧!”
林尚武趁着徐清风起草笔录的时候,已经在洋小姐茱莉叶的喉咙里灌进了哑药,现在茱莉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呀呀呀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
“干得漂亮!”徐清风赞了一声后,又道,“现在,我们还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林尚武诧异地问。
“呵呵,等你抄写好笔录之后,我们就得去发现杜伦强‘畏罪自杀’后剩下的那具森森白骨了!”徐清风脸色露出了微笑。
徐清风把林尚武留在内室里抄写笔录,而他则走到公堂,唤来一名小吏,说道:“你快骑马去藏龙山一趟,把那位省城来的王探长王怀虚恭请到县公所来,就说杜伦强已经招了!”
让王怀虚一起来见证那具白骨,岂不正是一件天大的妙事?
林尚武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在徐清风提供的带有杜伦强拇指指印的白纸上,誊写好了整份案情笔录。
他与徐清风在公堂上又等待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见到王怀虚跟着小吏,走入了公堂之中。
一见到王怀虚,徐清风便满面堆笑地说道:“王探长,您老人家真是料事如神,我们一点重刑都没上,杜伦强便供认不讳,他与茱莉叶早就有了奸情,合谋在去省城的官道上,由茱莉叶下手杀死了西门雅西门先生。”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王怀虚不置可否应了一句。
而徐清风又说道:“还有一点,大概是王探长料想不到的事吧?除了谋杀西门雅之外,杜伦强还承认了一件事。”
“什么事?”王怀虚陡然变得有些紧张,他大概是担心徐清风会说出杜伦强与两年前发生在宁澜小镇里的那桩血案有关吧。
徐清风微微一笑,道:“除了谋杀西门雅之外,前天处斩王跛子的时候,杜伦强还曾经在城楼下的空地里,把一种他私自配制的剧毒药物撒进了承装王跛子鲜血的铁锅里!正是这种毒药,令吃过蘸血馒头的十九位肺痨病人死于非命,统统化为一具具令人毛骨悚然的白骨!而亩地就是想让县公所怀疑当时排在队列最前面的西门雅,以此逼迫西门雅离开西陵县城去省城避险。”
林尚武赶紧把才写好的案情笔录递到了王怀虚手中。
王怀虚快速浏览着案情笔录,脸上露出了不易被人觉察的笑容。
“漂亮,真漂亮!徐县长真是年轻有为,十九条人命,竟在两天之内便查得水落石出,真是厉害厉害!老朽实在是佩服,佩服!”
林尚武却在一旁加了一句:“事实证明,那十九位肺痨病人死于杜伦强的毒杀,所以……实在是对不住王探长,此事并不能证明您的侄儿王跛子是无辜的。”
“呵呵!”王怀虚挥了挥手,道,“我们做探长的,绝不能因为是自己的亲戚就护短!查出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徐清风不禁暗笑,分明是王怀虚在案情笔录里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真是好笑。
但徐清风却不敢显露出笑容,还是毕恭毕敬地说道:“王探长,请问您是否一起再去审问一下杜伦强?”
徐清风原本以为王怀虚会一口应承,没料到王怀虚却拱手道:“这桩案件隶属于贵县,我只是一介暂时告假的省城警探而已,没有权限介入。对于徐县长的邀请,老朽只能说声抱歉。王某人将立即离开藏龙山,尽快回省城去,说起来,我出来已有一个月,也该回省城重新当探长了……等徐县长结了此桩铁案,我也会向省城革命政府汇报贵县神速破案的经过,好好表扬一番!”
说完后,王怀虚便抱拳告退。
待王怀虚出了公堂后,徐清风忍不住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好一条老狐狸!”
听了王怀虚的话,在徐清风心里,实在是喜怒交加。
怒的是,王怀虚这条老狐狸,根本不愿意去做发现杜伦强白骨的目击证人,竟然一走了之。
喜的是,王怀虚即将回省城去,也就是说他看了安全笔录后,已经得到徐清风的暗示,所有事件到了杜伦强这儿就到此为止,不再追查下去了。随后他回省城,自然会向身后的幕后主使者禀告一切,多半知道徐清风并没有针对他们行事,所以不会再对徐清风不利。
而在杜伦强家中搜到的那三缸银元,王怀虚和他的幕后主使者自然也不会再加理会,就算一个送给徐清风的人情。
这世道,懂事的人最好过。
徐清风也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便没必要再杀王怀虚潜逃了。潜逃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是幕后主使者也暗设悬红,请来如林尚武这般的追踪高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未必安全。
更何况此次向省城方面的人示了好,说不定能搭上一条暗线,日后必将前途无量。
所以,徐清风虽是喜怒交加,但明显还是喜多于怒。
徐清风长长舒了一口气,便对林尚武说:“我们马上起草一份向民众发布的公告,然后你晚上再去一趟县公所大牢,把老高、牛根这些人都叫上,让他们一起充当发现白骨的见证人。”
既然王怀虚都懂得避免成为发现白骨的见证人,徐清风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出现在现场。再说,林尚武做事还是很稳当的。
果然,林尚武很懂事,立刻应道:“没问题!”
当徐清风亲手在西陵县城的城门旁贴出告示之后,一大堆民众纷纷聚集到了县公所院子外,要求把杜伦强带到公堂上来。那十九位罹难肺痨病人的家属,更是义愤填膺,忍不住想把唾沫吐到杜伦强的脸上,更恨不得亲手把杜伦强撕成碎片。
徐清风也顺应民意,立刻装模作样地吩咐林尚武带几个安保队员去大牢把杜伦强带出来。林尚武点了包括牛根在内的几个安保队员,掏出钥匙,来到大牢,又叫来老高,一同打开铁门,进了大牢。
当他们打开最后一道钢制栏杆之后,看到棉被下的骨架时,牛根顿时瘫软在地,差点连尿都吓出来了。老高当过刽子手,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所以并不害怕。而林尚武则弯下腰,还把老高一同叫了过来,一起在杜伦强的骷髅头齿缝里,发现了曾经藏有毒药蜡丸的假牙。
几人一起把白骨裹在棉被里,然后拖到了公堂之上。当着西陵民众的面,林尚武让老高出示了那枚假牙,而徐清风则在公堂上当众念诵了一遍那份伪造的案情笔录。
当民众们听到西门雅是被杜伦强和洋小姐茱莉叶一同合谋杀死的,而且还是茱莉叶亲自下手,于是一起鼓噪着,要求徐县长把蛇蝎心肠的茱莉叶带上公堂。
徐清风再次顺应民意,让林尚武把茱莉叶带进公堂里。
林尚武从小楼密室里,把茱莉叶带了出来,进了公堂,才取下了蒙住茱莉叶眼睛、耳朵、嘴巴的布条。当茱莉叶发现自己身在公堂之上,外面全是愤怒呐喊的民众,吓得浑身战栗。她想要呼喊救命,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呀呀呀呀”的含混声响,顿时差点昏死过去。
老高顺势泼了一盆凉水在茱莉叶身上,才让她重新清醒了过来。
茱莉叶见着公堂上的徐清风,顿时张牙舞爪,狠狠向徐清风扑了过来,似乎想做垂死挣扎。幸亏林尚武忠心护主,眼疾手快地站在茱莉叶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这巴掌给得实在结实,茱莉叶顿时身体一偏,倒在公堂之上,昏死了过去。
公堂外的民众立时纷纷叫好,打得痛快呀!
又有人鼓噪,要县公所的安保队员们当着民众的面,当场把茱莉叶打死。还有人想冲入公堂,要一起将茱莉叶活生生撕成碎片。
不过,徐清风却咳了一声嗽,清了一下喉咙,朗声说道:“大家不用着急!现在是文明社会了,大家都有民国典律撑腰,哪里还能滥用私刑?至于茱莉叶,我们会尽快安排时间,在黄历上挑一个适宜砍脑袋的日子,把她倒悬在城楼外,当众砍掉她的脑袋!而且,这次也会在城楼外的空地上,支好铁锅装盛她的鲜血。当然,接血的时候,安保队员会严密监视,绝不允许再有人在锅里下毒。家中有肺痨病人的人家,请尽快向安保队提出申请。这一次,蘸血的馒头,绝不会再收取费用了!”
听了这句话,公堂外的民众们禁不住一起发出了欢呼。
欢呼得最高兴的,是城东棺材铺的王陈氏。
前天她男人为了讨好省城的桐木商,拿了蘸血的馒头一走了之,自己得了肺痨的儿子没吃上蘸血馒头。这一次,总算可以吃到,而且还不用再向安保队缴纳费用,实在是喜事一桩!
公堂外的民众渐渐散去,而茱莉叶则被投入大牢之中,住在了杜伦强曾经住过的那间牢房里。
今天发生的事,真可谓峰回路转。徐清风曾对王怀虚痛下杀心,最后两人却各取所需,相见言欢。早晨茱莉叶还一度伶牙俐齿地发出威胁,晚上却成了说不出话的哑巴死囚。至于杜伦强,则从活人变作没有了血肉的森白骨架。
人世上的事儿,真是变幻莫测。就算有人能猜得到开头,却哪有人能猜得到结局?
但那位前凸后翘身材饱满的洋小姐茱莉叶到底是否与本案有关,却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或许她真是杜伦强的同伙,也真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情人,这也符合逻辑推演,但杜伦强已经死了,她也哑了,没有旁证也没有自证。或许她是无辜的,世上真有那三个骑马蒙面人的存在,但现在徐清风没办法考虑这么多了,他只想把这桩案子办成翻无可翻的铁案。只等砍掉茱莉叶的脑袋后,事件便能宣布终止,西陵县城的民众会继续称他为徐青天,而他也坐拥两缸银元,半辈子不用发愁。更何况又通过此案,接上了省城某位不知名幕后主使者的暗线,日后前途无量。
所以即使是当着林尚武的面,徐清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餐,徐清风再次让逍遥楼送来一桌美食,邀林尚武一同享用。
吃饭的时候,徐清风向林尚武面授机宜,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尽快解决掉洋小姐茱莉叶,最好让她也畏罪自杀,在大牢里变作一具白骨。
说完之后,徐清风打开书桌,从桌膛里取出一本线装古书,递给林尚武,道:“其实自从发生了十九位肺痨病人离奇暴死事件之后,我就在城内旧书铺内四处搜索记录诡异事件的旧事志怪小说。很巧,我昨天在旧书铺里淘到了这本书,你且看看。”
林尚武接过书,瞄了一眼书名,这是一位署名为搜奇老人所着的《古法妙谈》。
书里,有两页已经折了角。
林尚武翻开第一篇折了角的文章,标题写着“去火漆法”,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徐清风赏给他的那缸银元,上面都印着赤红的火漆,所以林尚武拿到银元后,也万万不敢在省内花,只能出省去没人知道火漆秘密的地方使用。他赶紧浏览了一番文中内容,书中记载的去火漆古法,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只要把印有火漆的东西泡于烧酒之中,再取出置于烛火上烧一下,便能去掉火漆。
林尚武安下心来,又翻到后一页折角的文章,当他看到文章标题后,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几乎停止了呼吸。
这一页,标题竟然写着“化尸大法”!
化尸成水的秘方,并非如那份伪造的杜伦强笔录中所述,是由买来的普通寻常药物配制而成,而是一种深山老林里的剧毒虫子。据说在苗疆之中,有独身老年妇女以养虫为生,月圆之夜在芭蕉林中以腊肉饭团为饵,捉取毒虫,累积到一定数量之后,将毒虫置于倒置的瓦缸里,任毒虫互相撕咬。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打开瓦缸,里面只剩下一条毒虫,此毒虫的毒性融合了其他毒虫的精华,可谓见血封喉。
但这还不是化尸为水的剧毒药物。苗疆老妇会如此这般,在七七四十九口瓦缸里,养出四十九条见血封喉的毒虫,又让这四十九条毒虫待在同一口瓦缸里,任其厮杀。最后存留下来的惟一一条毒虫,却也还不能化尸成水。
老妇得再养出同样四十九条经过两番厮杀的毒虫,在第三口瓦缸里,进行第三番厮杀。
如此这般,必须经过七番厮杀,历时两年,所得到的最后一条毒虫,待其老死之后,晒干磨粉,便能得到传说中的化尸粉。
所得化尸粉,只需一丁点,便能让一头犍牛瞬间化为一滩黄水。
而如果取一小勺,溶于水中,就足以令十九位肺痨病人内服后,一夜之间变作没有了血肉的一堆森白骨架。
读完之后,林尚武咋舌道:“这个……要花两年才能制成化尸粉,就算知道了配置化尸粉的秘方,我们也没时间在短时间内指出来呀!而且到哪儿去找那么多毒虫?”
徐清风却笑了一声,道:“我可没说得让我们自己去制化尸粉呀!你想想,十九位肺痨病人都化为了骨架,毒又是杜伦强下的。而杜伦强也死于化尸粉,毒有可能是本来就与杜伦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王怀虚,收买狱卒后谋杀了他。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去搜一下杜伦强的家里呢?上次我们只留意寻找银元,却忽略了寻找投在锅里的毒药。所以……”
不待徐清风说完,林尚武便抱了抱拳,道:“徐县长,尚武明白了!”
然后林尚武就转身出了县公所小楼的内室,快步向杜伦强的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