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才在地牢里,徐清风给林尚武的那张白纸,只有一张。限于篇幅,林尚武杜撰审问笔录的时候,将笔墨集中在了杜伦强投毒的经过上,却忽略了那三个蒙面人的事。不过,好在当初杜伦强一定签署过不少文件,也留下了拇指指印,看来得请徐清风再找几份来,重新撰写一份笔录才行。
见徐清风无言以对,王怀虚又朗声说道:“不知徐县长是否读过水浒传这本旧小说?”
这老头怎么忽然提到了水浒传?徐清风有点惊讶,但还是答道:“当然看过。”
王怀虚笑了笑,答道:“水浒传里曾经记载过武松杀嫂的故事。那万恶淫荡的潘金莲,勾结王婆,从西门庆那里拿来毒药,下在武大郎的药里,害死了亲夫。究其杀夫的原因,除了王婆的千般蛊惑、西门庆的万般引诱之外,她与武大郎这对老夫少妻之间定然还存在着极深的矛盾……”
响鼓不用重锤。
虽然王怀虚只说了寥寥几句话,但徐清风还是明白了他机锋下暗指的意思。
王怀虚是在暗示,西门雅的死,那洋小姐茱莉叶也脱不了关系。
茱莉叶和西门雅甚至还谈不上是老夫少妻,西门雅有自己的老婆,茱莉叶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婚外的情人罢了。但西门雅有钱,他的私塾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所以牵绊住了茱莉叶。
而杜伦强年轻气盛,也落得一副好皮囊好相貌,说不定茱莉叶与杜伦强早就暗通款曲,结有私情。而杜伦强杀西门雅,也说不定就是暗仿当年西门庆与潘金莲做过的事儿,两人合谋害死了西门雅。
或许,根本没有那三个骑着马的蒙面人,西门雅就是被他信任万分的茱莉叶给杀死了。杀了西门雅之后,茱莉叶又斩杀了两批健马,令马车侧翻,让自己困在了车厢内,等待旁人解救。
徐清风顿了顿,道:“王老先生,您果然不愧是省城警厅的资深探长,只几句便令我茅塞顿开,徐某人甘拜下风,佩服,佩服!”但旋即,徐清风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一开始我没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今天一大早,茱莉叶小姐便乘坐轿子,离开西陵县城,向省城方向去了。”
王怀虚咋舌道:“她是命案的惟一目击证人,你就这么把她放走了?”
徐清风则无奈道:“没办法,她是洋人,民国的典律管不了她。如果我不放她走,她就会向省城公使馆投诉,并让公使馆给省城革命政府发去抗议函。王探长,省城的革命政府是什么样,您想必比我更清楚。要是我不放她离开西陵县城,只怕过不了多久,我这个县长也就当不成了。”
王怀虚也禁不住同情地点了点头,不过,他马上又抬起头,道:“徐县长毋庸担心,如果是你不放她离开西陵县城,她可以找公使馆抗议,并革你的职。但是,如果不让她离开的人,是藏龙山的几个土匪,那她又能向谁投诉呢?”
“呃……”徐清风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怀虚再次微笑,然后把徐清风引到了县公所院子的门边。
徐清风朝门外望了一眼,只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王怀虚打开车厢门后,徐清风看到马车车厢内斜倚着一个女子,这女子留着一头金发,眼睛被黑布蒙了,耳朵和嘴巴也被布条塞住了。
这女人,前凸后翘身材饱满的洋小姐茱莉叶!
她,居然在离开西陵县城之后,又被王怀虚抓了回来!
徐清风大惊失色,而王怀虚则笑道:“徐县长,别担心,现在茱莉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来。来县城的路上,我们也绕了好几个大圈,她不会知道此刻身在何处。”
徐清风只好苦笑道:“那么,现在应该如何处置茱莉叶呢?”
王怀虚则轻描淡写把皮球抛回给了徐清风,道:“这,还得徐县长做主了。”
徐清风只好无奈地说道:“把她投入县公所大牢里,肯定不妥。看来只有在我这幢小楼里收拾出一间密室,把她暂时安顿在里面了。”
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徐清风只得自呼倒霉。王怀虚把洋小姐茱莉叶送了回来,让徐清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送进县公所院子里,还得当心被院子里不相关的小吏见着,所以徐清风只好让林尚武寻来一口麻袋,罩在茱莉叶的脑袋上,挡住洋小姐金色的头发与雪白的肌肤,然后扛进院子里,径直送入了县公所小楼的楼上。
幸好之前向林尚武和盘托出了银元的秘密,又送了一水缸的银元给他,才让林尚武死心塌地帮着解决了许多问题。
林尚武做事也干净利落,把茱莉叶送进小楼之后,便亲力亲为打扫出一间平时不用的小屋,又借口说饿了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让县公所厨房炒了几碟简单菜肴,荤素搭配,送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林尚武端着这几碟菜肴来到秘密关押茱莉叶的密室中,取出塞嘴和捆住手腕的布条,请茱莉叶进食。
取了布条之后,茱莉叶顿时中文洋文混在一起破口大骂。林尚武也不计较,反正没取蒙眼和塞耳的布条,对方认不出自己来,所以狠狠给了茱莉叶一巴掌,才让茱莉叶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吃下了一点东西。
待茱莉叶吃完之后,林尚武再次捆绑好茱莉叶的手脚,塞上嘴,便出门置之不理了。
收拾了茱莉叶,林尚武来到县公所小楼的内室里,再次见到县长徐清风。
徐清风满脸阴云,眉头郁结不舒,他看到林尚武后,便叹了口气,道:“王怀虚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林尚武一言不发,等待着徐清风的下一句话。
徐清风顿了顿,又道:“只怕王怀虚这次回到西陵县来,并非是为了他那不争气的侄儿王跛子!”
“那他是为了什么?”林尚武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清风闷哼一声,道:“只怕,他是奉了省城某人的密令,为了那笔银元,才回到西陵县来的!”
林尚武明白徐清风的意思,自从王跛子被捕之后,杜伦强背后的某个幕后黑手便起了担心,害怕王跛子会为两年前血洗宁澜小镇的公案申辩。但徐清风出于保护自身安全的目的,割掉了王跛子的舌头,想让公案到此为止。但紧随着却发生了十九个肺痨病人离奇暴毙的事件,而这件事又牵扯到了西门雅,而幕后黑手也揣测到杜伦强的心思,知道一直觊觎西门雅那份产业的杜伦强有可能蠢蠢欲动,于是派来王怀虚到此坐镇。
杜伦强果然如幕后黑手猜测那般,对亲生舅舅下了毒手,最终被关入大牢之中。
幕后黑手担心杜伦强在大牢里说出不该说的话,所以让王怀虚向县公所施加压力,捉回洋小姐茱莉叶,把事态搞复杂,让徐清风骑虎难下,而他们则方便浑水摸鱼。
徐清风对林尚武说:“如果你是幕后黑手派到西陵县来坐镇的人,那么当杜伦强被投入大牢之后,你认为应该做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
林尚武想了想,然后答道:“我想,首先得确保杜伦强不能供出两年前血洗宁澜小镇的那桩血案是他犯下的。”
“没错,这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而死人则是惟一能够永远保持沉默的人!”徐清风神情阴鸷地打开写有“天下为公”的那把折扇,又补充了一句,“而事实上,杜伦强确实死了,再也不能供认是他犯下了两年前的那桩公案!”
林尚武愣了愣,问:“徐县长,您的意思是……杜伦强的死,与王怀虚有关?”
徐清风笑了笑,应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罢了。”
“可杜伦强被关在地牢里呀,除了老高和洋小姐茱莉叶之外,再无旁人见过他,王怀虚又怎么能想办法杀死杜伦强呢?而且,杜伦强分明是咬破了齿缝中的毒药蜡丸而死的呀!”
徐清风敛住笑容,冷冷答道:“老高难道就那么值得信任吗?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出重金收买了他,让他杀死了杜伦强?至于藏在齿缝里的毒药蜡丸,只要老高杀了他之后,拔去杜伦强的一粒牙齿,把藏有毒药蜡丸的假牙塞回齿缝里,再捏破蜡丸,一样可以伪造出杜伦强畏罪自杀的现场。”
林尚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说何才好。
而徐清风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我是幕后黑手派到西陵县来坐镇的人,除了想办法尽快杀死杜伦强之外,我还会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会潜伏在暗处,偷偷监视杜伦强的那幢破旧平房,看是否有人到房间里搜索到杜伦强藏起来的银元……”
“啊——”林尚武失声发出惊呼。
也就是说,如果真如徐清风猜测的那样,那么昨天午夜时分,他与徐清风到杜伦强的屋里搜索银元,已经尽落王怀虚的眼皮之下?他俩在屋里足足呆了这么久,若是没找到银元,只怕早就出来了。
林尚武忐忑不安地问道:“徐……徐县长……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徐清风凝视着折扇,冷静地答道:“我们要分两步走,首先,我们得重新撰写杜伦强的案情笔录,只写投毒与杀西门雅之事,两年前的公案绝口不提。假若杜伦强真是王怀虚授意老高杀死的,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份案情笔录是我们伪造的,大家心照不宣。我们可以借此向他暗示,事件在杜伦强这里便到此为止了,我们不会为难他和他后面的主使者。至于那三个杀死西门雅的骑马蒙面人,在笔录里就按照王怀虚的说法,把案件定成是杜伦强和茱莉叶合伙干的好事。必须办成铁案,得让茱莉叶无法申辩翻案!林队长,你知道该这么做吧?”
林尚武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只要做好笔录,然后割掉茱莉叶的舌头,让她没法申辩就行了。对了,割掉美女的舌头,这种事实在有点做不出来,还是灌她一点哑药吧!
然后,林尚武又问道:“那么,徐县长,办好第一步后,第二步,又该怎么走呢?”
徐清风笑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当我们让王怀虚放松警惕的时候,便偷偷运出那三缸银元,然后趁着王怀虚还没把这里的情况汇报到省城之前,杀死他,咱们远走高飞,不再理会这里的烂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