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不可见地牵了牵嘴角:“原以为‘倾世之相’无非是后人杜撰,却不想这世上当真有将天下拱手于他人的蠢货。不过燕尚书呐,我们不远千里来到此地,所寻结果竟是一具早已风化千年的尸体。这是否太过泄气?”
“你当真以为只是一具尸体?”燕天青却是一声反问。
白眼一翻,我道:“难不成还是两具?”
“确实是两具。”见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燕天青手一背,负手而行,“只有人民一心,才能称之为真正的统一。你觉得,要怎样才能让人民一心?”
“安居乐业?还是国家富裕?啧,古人云了那么多,我哪知道哪个才算是正确的大道理。不过在我看来,绝对的权力面前,管你是不是心口不一,一旦使命临头,还不是一样要表现得人民一心。”说着,我哼哼,“依你的意思,还有一个人帮助了兰陵帝?”
“是的,那个人被称为‘新世纪之钥’。”
我一扬眉:“噢,此人都做了什么壮举?竟能被冠以‘新世纪’这样沉重的帽子。”
“它什么都没有做,它只是打破了‘无神之序’。”
我不禁抓头道:“无神之序又是什么玩意儿?你可否不要对我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闻言,燕天青扭头瞪我:“这不是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是被时间洪流给淹没了的真相。”
“既是被时间洪流给淹没了的真相,你一介后人又怎会知道两千年前的事情?”我表示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兰陵宝藏就是‘倾世之相’与‘新世纪之钥’的记忆!”
随着尾音的落下,印有“据比宫”三字的牌匾徒然映入眼帘。一直于前方默不作声地引着路的黄瓜精转过身来,满面庄严地注视着我们,青唇轻启。
“这就是兰陵宝藏。妾身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剩下的,还须你们自行摸索。就此别过。”说完,她一甩广袖。
紧接着我眼前一花。再看清,已是身处于一座辉煌与率性成一体的宫殿之内。
抬眼打量着大殿正中那道背对我而立的玄色身影,我撇了撇嘴。
这是兰陵宝藏?
不不不,这是红绛深。
他人的凭空出现使红绛深猛地转过身来,全神戒备。茶色双瞳先是掠过燕天青,后又落到了我的身上,霎时盈上惊喜。红绛深身形一动,作势要朝我走来,却因为我蹙眉的举动而止住了脚步。
“狸狸……”
“南红皇子叫我有何贵干?”注意红绛深的同时,我也在用余光打量大殿的景况。
殿内布置与寻常的宫殿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在红绛深身后的内殿里,隐约可见有一墩白玉。上宽下窄,恰是棺材之形。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墩棺材?不是说是两具尸体么?还有一具去哪儿了?
如是想着,我浑身跟着颤了两颤,忍不住向身旁散发着热气的燕天青靠紧。这样一来,就算真的遇上了诈尸,我也能赶在僵尸抓到我之前,将燕天青当挡箭牌给丢出去。
见此,红绛深秀眉一紧,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狸狸,你为什么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
“燕尚书是我的上司,我为什么不和他一起。”悄悄对燕天青挤了挤眼睛,以示他配合。末了,我这才想起有件事差点忘了,遂从怀里摸出早前找燕天青要回来了的玉簪,隔空丢到了红绛深的手里,“当初答应你的,玉簪还你。如今你我两清。”
红绛深垂首凝视着指间玉簪,绯色长发因而自肩头滑下,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的眼睫在扇动:“就因为我骗了你?”
他此刻的模样让我有些触动。
但也只是有些而已。
摆出一副懒得再废话的表情,我朝燕天青一使眼色,遂越过红绛深,往内殿走去。期间与红绛深擦肩而过,我只是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所幸红绛深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进入内殿之后,我环视一圈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到了身前的玉棺之上。
“燕尚书,有劳你开启空间大门,送我们回到陆地。”
闻言,燕天青面上划过一丝诧异:“你不见识过兰陵宝藏再回去?倘若错过了绝妙的行兵治世之法,实在可惜。”
“燕尚书,我乃一介人臣,学了这东西是要做什么?造反吗?”意有所指地反问他一句后,我蓦地笑开,“嗤,这个玩笑我可开不起。”
更何况,我的脑子里已经承载太多他人的记忆,我不想再横添一笔。行兵治世之法又如何,我不信我户殊书敌不过这些死人留下来的东西。
燕天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遂一抬手,推开了玉棺的棺盖。
刹那间异光大绽。
待到异光消去,我垂目打量着棺内和衣而卧好似沉睡的两人,不禁为其女的丽容而惊艳了一下。难怪只有一墩棺材,生前为夫妻,死后当合葬。
所谓“新世纪之钥”,原来竟是一女子。
转眼看向不知何时跟着走进了内室的红绛深,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南红皇子在上,吾等小人物岂敢觊觎这兰陵宝藏。我本惜花之人,虽是皇命在身,但见十七皇子倾城之色,便是为你铩羽而归又有何妨。”
阔别两个多月,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东华国的太阳。
本来以为空间大门只是把人传送到随便哪座孤岛上罢了,却不想传送地点竟是随个人意愿而定。这下倒好,连带着燕天青一起回到了我的府邸。
我们的出现未曾惊动到正在认真打扫书房的悉语。但见悉语掸灰尘的动作不停,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靠近着的我。见此,我嘴巴一咧,刷地一下扑向她,将她抱了个满怀。
“悉语亲亲伦家好想……”
话说一半我顿住,因为悉语往后踹来的一记撩阴腿。
“大胆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悉语的声色俱厉一停,遂侧颜看我,“少爷?”
“悉语……”我可怜巴巴地回看着她,看着她的绿色双瞳被水雾氤氲。
“少爷,您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说完,悉语扭过身来,一把抱住了我。
果然这世上只有悉语最心疼我。
踮着脚挂在悉语的身上,我第一次不因为悉语也比我高而怄火。
“少爷您不知道,自您走后,这尚书府就被重兵包围着,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突来的变故把浣熊们都吓病了。可是您在海上,悉语无法书信告知您,唯有等待您的归来。悉语有负少爷所托,没能照顾好浣熊。”
耳闻过悉语细声的啜泣,我拍了拍她的背心,遂回身望向一直旁观着的燕天青,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皇上下达给你的命令了么,燕尚书?”
“当然。”目光沉静地看着我,燕天青依然是负手而立:“皇上下达的命令有两个。户殊书若有私吞宝藏之心,当场立毙;反之,将其平安带回。”
我于唇角弯起一抹不屑:“明明和我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斗赢过我,皇上怎会派你这个手下败将来诛杀我?”
没有理会我毫不留情的奚落,燕天青的视线一转,看向我身后的悉语:“所以才会你一离京,户府就被重兵围住。”
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转眸注视着于不知不觉间聚集在房门口处的浣熊,我朝它们招了招手。下一刻,我的腿上腰上手上肩上头上……全身上下无一不是挂满了浣熊。
浣熊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伸手掀开挡在脸前的浣熊后,我垂目望着孤零零地人立在地上的这只浣熊,满是嫌恶道:“你这家伙要我说多少次?不要有事没事就跑猫窝里偷奶猫,还没被母猫抓够吗?赶紧把奶猫给我还回去!”
抱着奶猫的爪子不动,浣熊朝后挪了两步,任凭我怎么瞪它,它偏是死活不肯放下怀里熟睡着的奶猫。
我气极,嘀咕一声“家门不幸”后,转而对燕天青道:“进宫去复命罢。”
“不行!”
大声反对着我的人不是燕天青,更不是浣熊,而是向来沉默于人前的悉语。
我不由转过头去看她,满是疑惑:“怎么了,悉语?我不过是进宫一趟,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悉语却是一改先前的温柔,插腰数落起我:“少爷,请您有点自觉如何?明明一身臭咸鱼味,衣衫褴褛不说,还蓬头垢面!您怎么可以以现下这般模样进宫?倘若不把少爷清理干净了,悉语是无论如何也不许少爷进宫丢人的!”说完,她气势汹汹地扣住我的双肩,把我押走了。
又是御花园,不同的是与燕天青一起。
不可一世的户部尚书户殊书,终于意气风发地回来了。
脱去了人皮面具的脸上不断刮过浣熊的小舌头。我挠着浣熊的下巴,细细梳理着它的绒毛。视线掠过之处,宫女们无人不是面色潮红,太监们哪个不是羞愧难当。说是华黎锦的御花园,谁知道会不会过不了多久便被我纳入后宫。
依然是水色为景,地有臣伏,眼前的场景一如既往得像是从来没有改变过。奈何无论是华黎锦,还是我,皆为表里不一之人,置信不得。
“户尚书,朕在此先恭贺你通过了朕的考验。”
我跪伏于地面,垂首倾听着华黎锦的开场词。多么温润的一道声音啊,明明高高在上,偏要故作柔和,虚伪得连我也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
手托着绯色官袍自地上站起,我仰望着几步之外的华黎锦,唇角带笑。
“臣等幸不辱命,完成任务归来。”
问我怎么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因为归根究底,华黎锦要我做的,只是监视红绛深罢了。
“燕尚书,你做得非常好,辛苦你了。朕已命人开始布置庆功宴,燕尚书先随宫人前去沐浴更衣吧。”不紧不慢地道出逐令后,华黎锦目光一转,一瞬不瞬地看向我。
厚彼薄此之意再明显不过。
燕天青却也只是不卑不亢地一声“臣先告退”,便转身随太监一起大步离开了。
待到燕天青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我朝后退了半步,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华黎锦伸来拥我的手。故作不见他蹙眉的动作,我自腰间取出一朵紫色三色堇,单膝跪下,呈上花朵。
“吾皇,久不相见,您可有思念它?”
闻言,华黎锦握住了我执花的手:“殊书,朕很高兴你通过了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