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春色盎然。
一脚踹开身前试图阻止我摧残花草的小太监后,我踮高脚尖,伸手折下一支粉意正是柔软的樱花,衔于指间。敛眸细看着粒粒花蕊,垂首轻嗅,清香淡淡。
小太监伏在我的脚边,哭道:“尚书大人,看在花开不易的份上,请饶过这株仅存的樱花树吧!”
毛茸茸的浣熊自我衣摆间滑出,凑到小太监近前,咬住了他的耳朵。
我懒懒地看了眼被浣熊吓得哇哇大叫的小太监,径直朝不远处的湖上凉亭踱去。
花开不易是吗?偏偏我就喜欢扼下此般碍眼的鲜活之物。
唉。
待得走近,凉亭之中正挽袖绘着丹青的明黄背影映入眼帘。有道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像他这般如樱花柔软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唯有帝王才可以相配的明黄龙袍。
不过,我觉着我可以驾驭此色试试看。
听见脚步声后,华黎锦,也就是东华之国的帝王,他细细勾过了最后一根线条,方才放下画笔,转过身来,端端地立在亭中。他的身后是宛若水墨的湖光水色,身前是躬身相待的我。
“殊书,上次不是说好了私底下不行君臣之礼么?”华黎锦叹了口气,说。
我没有回答,而是取下腰际的那支樱花,就着躬身的姿势,将其交给了挂在腿间的浣熊。浣熊会意地接过樱花,并落到地上,一摇一晃地走向华黎锦,樱花献上。
见华黎锦弯腰执起了樱花,我的视线掠过他修长的指节,看向他唇畔那缕柔软无限的笑:“吾皇,一日一花,今日的樱花可还令您心神受扰?”
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我转移话题的行为。华黎锦抬手将樱花置于鼻间,眼睑半合:“拿朕的花相赠于朕,殊书,你叫朕说什么的好。”语罢,他举步走近我。
侧首避过他欲要抚上的手,我后退半步,二次身躬:“吾皇,莫要在意这些细节。再者,微臣向来只勾不搭,您不是不知,又何必屡次乖乖上钩。”
出奇的是,华黎锦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点到即止,反而固执地将手伸向我,托住了我的脸颊,细细地摩挲着我的唇角。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环上了我的腰。
敢情是要耍流氓呢。
不以为意他的触摸,我感受着摩挲于唇角的略糙指腹,仰头注视着他黝黑的双瞳,缓缓开口:“吾皇,虽然微臣明白您照顾过往宫人们渴望八卦的心情,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行为孟浪委实不妥。哪怕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也请您莫要借着谈公事的名义,对微臣施以骚扰。”
闻言,华黎锦的笑意加深:“朕就是要对你施以骚扰,你奈我何?”
“那……”眼珠子转了两转,我蓦地笑开:“那微臣只好实行反骚扰了。”
说完,我不待他反应,径自踮起脚尖,亲吻上他含着惊讶的唇。
此时此刻,我仿佛看到,有一颗石子打动了华黎锦的心湖。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自御花园回到户部后,我独立于办公间正中,凝视着面前这副巨大的彩绘屏风,一动不动。
屏风乃华黎锦命人送来,上面绘就的是京华城中的一方夜景。景中九重宝塔之下漫漫樱花,樱花尽头,隐有一抹衣衫荡漾。
从什么时候起,彼此之间的执念竟是成长得如此之深了?
唉。
就在我抬手扶额之际,紧闭的房门被来者推开,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一声故作稀奇的惊叹。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向来运筹帷幄的尚书大人居然露出了懊恼的神情,这天是要下红雨了么?”
话音刚落,我肩头便是一紧,被来者从身后圈住。
懒得耗力去挣脱,我索性倚上他的胸膛,偏过头去看他:“李尚书,本官可以认为你这是在主动投怀送抱吗?”末了,我转身面对他,左手指尖跟着点上了他的脖颈。
礼部尚书李时一如我所料地表露出几分怔愣,紧接着,他就像被老色狼猥亵了似的一把推开我,并跳离数丈远。
见此,我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但笑不语。
说到底,无论是华黎锦还是李时一,俱是口中叫着无谓龙阳,一旦被我非礼,却会立即唯恐避之不及的无聊家伙。
于是也就有了此时此刻正恼羞成怒地鸡猫鬼叫着的李时一:“混帐!我怎么可能会对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矮子感兴趣!”
唇边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散去,我盯着李时一这个白痴,微微眯起了眼睛。
偏偏李时一犹不知死活地继续大叫道:“户殊书你这个矮冬瓜!十六岁官拜尚书又怎样?如今五年过去了,你不仅官职未升,就连身高也是毫无长进!放弃抵抗吧矮子,说什么年纪尚轻还在长身体,那都是温老头子在安慰你!矮子就是矮子,你的身高永远不可能破一米七!”
“噌”地一声,我头上冒起了一股青筋。与此同时,我挥手一掌劈向李时一这个既白痴又可恶的家伙,恨不能将其打飞到敌对国家的军队里去。
随着巨响响过后,李时一在窗户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窟窿,并惨叫着迅速射离。
对此我深感尤不解气。
是的,低海拔永远是我心底那道无法磨灭的痛。
想我户殊书年仅十三便状元及第,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相貌俊朗举止贵气。俨然就是小说话本里面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完美男主角,却因为海拔上的一点小瑕疵而成为了绝大的败笔。
诚然,在这个男子平均身高八尺的世界里,我那七尺海拔委实过于寒碜。可是我还年轻,我还可以长啊——
光是想想心就好累。
这厢我连连叹息,那厢紧闭着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随后响起了一道清醇却讨厌至极的声音。
“哎呀呀,这谁家孩子呢?真是娇俏矮小,可爱非常,最适制成挂饰供人玩弄助兴。”
心中怒火再起,我视线一转,直直射向立在门边的宫空,却按捺着没有对他施以暴力。
古人有云,蠢货当以沉默或暴力秒杀。因此对待李时一那个蓄意找打的白痴当然不能手下留情。不过古人又有云,贱人自有贱人磨。一旦遇上宫空这种阴险且记仇的小人,唯有比之更贱,方可取胜。
此乃正确的为官之道。
由着宫空走进室内,走向桌案,我既不邀他落座,也不出言驱逐。只待他欣赏彩绘屏风的目光转向了我,我方才露出灿笑。
“户尚书是在笑什么?”他问。
“实不相瞒,细一看宫尚书的包子脸,本官愈发觉得把宫尚书做成晴天娃娃再适合不过。”我说。
闻言,火光于宫空湛蓝的眸子里燃起,却又迅速散去,不见其踪。随着他扯动嘴角的动作,他那被花痴女人们称之为“上天入地只此一张美得奴家合不拢腿儿”的娃娃脸上出现了一抹勉强算是愉悦的笑容。而后,他缓步走向我。
“户尚书,听说你驳回了李尚书修缮寺庙的提议。”
“本官倒不晓得,宫尚书的管辖范围几时从吏部扩大到礼部了。”理平有些褶皱的袖口,我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驻足于两步之外的他,语意懒散,“是的,如何?”
宫空抿唇化去了笑意,面上无波,眸中深色几许:“不如何,只是本官很好奇,皇上先前允下修缮寺庙的钱款,如今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