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九月,始皇帝的遗体下葬骊山陵墓。这座自始皇帝即位就开始开凿的墓穴,挖穿了三层泉水,用熔化的铜液将地宫的石缝统统灌注,然后才将棺椁依次放置进去。整个陵墓就是一座地下宫殿,陈列着各种奇珍异宝。陵墓的天花板上陈列日月星辰,下面则有各种地理景观,最为匪夷所思的是水银倾注的江河湖海,通过机关控制永远奔流不息。始皇帝的后宫佳丽,只要没生过孩子的,全部被赶到陵墓中陪葬。而建造陵墓的能工巧匠,在殉葬的物品和人员全部安置完毕后,也被强行关进陵墓,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赵高出任了帝国的郎中令,负责统管宫廷事务。这个至关重要的职位,加上他在二世上台过程起到的关键作用,使得赵高很快超越李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派人物。
二世篡了皇位,内心却极度不自信,每天上朝都战战兢兢,觉得众人在背后议论他。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赵高:“朝中大臣好像都不服朕,怎么办?”
“简单。”赵高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于是,在赵高的操纵下,一大批皇亲重臣遭到杀戮。为了防止兄弟们危及帝位,二世更将所有的兄弟全部杀死,连姐妹也不放过。皇室家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某一天灾难为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始皇帝调集七十万囚徒修建阿房宫和骊山陵墓。现在始皇帝已经下葬,皇陵工程必须尽快收尾。二世倒也孝顺,下令将囚徒全部转移到骊山,先满足皇陵工程的需要。同时发动对外战争,企图通过战争来树立自己的威信。一时之间,咸阳一带聚集了来自全国的部队和杂役人员,粮草供应出现短缺,就下令各地向咸阳运送粮草,而所有负责运送的人员必须自带干粮,不许取用咸阳三百里以内的粮食。整个国家的紧张程度,比始皇帝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逃亡
“这哪里是捕盗,这是绑架!”
曹参气愤愤地对萧何说。他刚从县衙出来,县令下了一道命令,要他三日之内凑齐一百名囚徒,送往咸阳去修骊山陵墓。
“先皇驾崩,京城乱了一阵,有些囚犯趁这个机会逃走了,所以必须补充一些。”县令解释道。
“可是,狱中现在只有不到五十名在押犯啊!”
“没关系。”县令笑眯眯地说,“派人到各乡邑去走几圈,见到不顺眼抓起来便是。”
不等曹参分辩,县令已经走开了。
“你说说看,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想干了。”曹参说着,将腰带上的佩剑解下来,交给萧何。
“快把剑收起来,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反正我不干这样的事,谁爱干谁去。”
“既然上司有令,你就得执行,这点道理还要我来教么?”
“可是……”
“去吧,随便抓些人算数。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还真得向刘季学学。”
“刘季?”
“你可知道,这次县令派谁去押送犯人?”
“难道是刘季?”
“正是。”
“看来县令没安好心啊……”
“可不是?”萧何说,“这个时候押解犯人去咸阳,只怕路上不太平安。”
“那刘季也答应了?”
“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很爽快,就像给他升官一样高兴。”
“这可真是怪事!”
“你呀,先别管那么多,把人抓齐了交给刘季。过几天他就要上路了,咱们在武家酒馆给他送行。”
*
第二天,萧何与曹参便见到刘邦了。他们在一起喝了一天酒,对押送犯人去咸阳的事却只字未提。
因为这天是樊哙的婚礼。
自从第一次在街上见到女扮男装的吕媭,樊哙便魂不守舍。
吕雉嫁给刘邦后,樊哙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将自己的心事对刘邦说了。
“非此女不娶,季哥一定要帮我。”
“这事嘛……”刘邦拍着脑袋,本想说“实在不太可能”,可是看到樊哙那副急切的样子,又不忍打击他,改口道:“须得从长计议。”
此后,刘邦不断创造机会。
丈人家房子漏了——“些许小事,让樊哙来修便是了。”
逢年过节给丈人送礼,樊哙也打扮得人模狗样,一手提着猪头,一手抱着酒坛,跟着刘邦大摇大摆地走进吕府。
大舅子小舅子在街头与人发生冲突,不消说,更是樊哙代表刘邦出面去讲道理。结果总是人家登门道歉,化干戈为玉帛。
混熟了之后,樊哙甚至自己主动上门,有事没事,帮吕家干点体力活。干完也不吃饭,只喝一碗白开水,扭头就走。
只是,在见到吕媭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低头,甚至露出一点羞涩的神色来。
而吕媭,也渐渐觉得樊哙其实也不那么讨厌。
终于有一天,吕媪主动对吕太公说:“这小伙子丑是丑点,人还是蛮厚道。”
有了吕媪这句话,一切便走了上快车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多赘述。总之,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
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四月,在喝完樊哙的喜酒后,刘邦和三名差役押解着一百名囚徒从沛县出发了。
三名差役分别是周苛、卢绾和孔聚。卢绾是刘邦的兄弟,周苛是刘邦的朋友,孔聚虽然不算是刘邦的圈中人,但是对刘邦也惟命是从。
和当年相同的是,几个朋友在酒馆送别刘邦,大家都给刘邦敬酒,发表临别赠言,赠送了礼金。
和当年不同的是,大伙言语之间,少了一丝轻松,多了一丝沉闷。曹参默默地给刘邦倒了一碗酒,说:“此去不易,一切小心。”
曹参担心的是,今非昔比。若是始皇帝年代,以四人之力押送一百囚徒并非难事。当年刘邦就是一个人将二十名囚徒安全送到了咸阳。可是现在,人心惶惶,难保囚徒们在路上会不会惹是生非。
“一定要加强戒备,千万不可解开他们的镣铐,睡觉时尤其要提高警惕,时时刻刻记住一件事——少一个囚徒,便是重罪;少十个囚徒,就别指望活着回沛县了。”
曹参一反常态,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萧何的话倒是不多,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家里的事自有我等照应,你若有事一定要及时告知。”
刘邦朝他眨眨眼,表示明白。
樊哙用荷叶包了一大块腌狗肉,塞到卢绾怀里,对刘邦说:“季哥路上吃。”
周勃将一个葫芦挂在卢绾脖子上,拿出箫说:“要出发了,我给季哥吹个曲子吧。”
“别!”刘邦赶紧阻止,“你平日里都是吹给人家送葬的。”
几个人大笑,就此别过。
一百零四人的队伍下午正式出发,当天晚上到达丰邑,就在丰邑驻扎下来。
刘邦趁这个机会回了一趟中阳里,在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吕雉一手抱着刘盈,一手牵着阿元,将他送至路口。刘邦用力亲了一下刘盈,又捏了一下阿元的脸蛋,跟吕雉说:“我走了”。
队伍走得很慢。
囚徒们虽然都没犯什么重罪,可是出于安全考虑,全部上了脚镣。而且,因为路上要走很久,又不能住旅店,必须将锅碗瓢盆等野营工具全部带上,为此装了七八辆车,全部由囚犯们推着前进。这支队伍就像是逃避饥荒的难民一样,蹒跚向西行去。
过了丰邑,大路绕开丰西大泽,转向北边的胡陵。
囚徒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名叫周緤,自打出了丰邑就开始哭。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那天上午,他像往常一样,无所事是地蹲在街角,一边啃着烧饼,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这时候,里吏带着几个人过来,只瞄了周緤一眼,便拿链子往他脖子上一套。
“我啥都没干,抓我干嘛呀?”周緤大声叫起来。
“抓你就是抓你,别那么多废话!”里吏给了他一耳光,又说道:“你给我老实点,否则有你好受。”
于是他就被抓到了狱中。呆了没几天,又被戴上镣铐,押送咸阳。
可我什么都没干!
周緤这样想着,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然后开始抽泣。
刘邦终于忍不住了,将他叫出队伍,甩了一耳光,教训道:“不过是要你去修骊山陵墓,又不是去渔阳戍边,你老哭个啥?”
周緤挨了这耳光,不敢再哭,怔怔地看着刘邦。
等队伍走得远了,刘邦解开周緤的脚镣,又从怀里掏出一吊钱,塞到他手里,低声说:“走吧。”
“啊?”
“这是你的事,我哪管得着?总之不要再让官府的人抓起来了。”
刘邦说着,转身就走,留下周緤一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
刘邦一边走,一边骂。
当天夜里,队伍露宿胡楼村外野地。几个差役围着火堆喝水酒,吃狗肉。
“那个周緤……”周苛试探性地问道。周姓在沛县是个大姓,后来跟着刘邦打天下的人中,有十个八个是姓周的。周苛和周緤多少沾亲带故,也不知道上面哪一辈子是共同的祖宗。
“我放他跑了。”刘邦很干脆地回答。
“不是吧?”
“唉!”刘邦少有地叹了口气,“他还只是个孩子,没偷没抢的,我不忍心啊。”
“可是刘季,跑了囚犯,咱们可是要担责任的。”
“责任由我来担,与你们无关。”
刘邦喝了两口闷酒,突然将碗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这世道,让人没法活了!”
“季哥,小声点。”卢绾提醒,“囚犯们都听得到呢。”
“听到了又咋的?他们没法活,咱们也没法活,大家一起没法活!”
“他们也就是去修个皇陵,死不了。”
“吓!修皇陵是那么轻松的事?一块石头都有两百斤重,你背得起么?再说了,修完了皇陵,还有阿房宫呢?你以为皇上会那么轻易放他们回来?做梦吧你。”
刘邦激动起来,嗓门越说越大。
*
次日清晨,刘邦是被人推醒的。
“季哥,快醒醒,快醒醒。” 卢绾在耳边急急地说。
“什么事慌慌张张?”
“周緤回来了。他说他回去也是被官府抓,还是跟着季哥去咸阳吧,免得连累季哥。”
“这个傻瓜。”刘邦骂道。他坐起来,挠了挠耳朵,一边侧着脑袋倒耳屎,一边问道:“就这事?”
“还,还有一件事——夜里有人跑了。”
“哦?跑了几个?”
“周苛和孔聚正在清点人数,估计有十来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