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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雨夜幽灵(2)

俞佩玉失望地叹息一声,这地方为何如此神秘?为何谁都不肯告诉他?但他仍不死心,又问道:“姑娘既是这庄院里的人,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少女忽然笑道:“我不是人。”

她语声就像是鸟语般清润婉转,这句话却使俞佩玉吃了一惊。

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俞佩玉只不过付之一笑,但这满面迷惘的少女,却确实有一种超于人类的灵气。

俞佩玉嗫嚅道:“你……你不是……”

这少女咬了咬嘴唇,道:“我是只鸟。”

她抬头瞧着树梢,树梢鸟话啁啾,三五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飞来飞去,她轻笑着道:“我就和树上的鸟儿们一样,我是它们的姐妹。”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你在和它们说话?”

白衣少女转头笑着,忽又瞪大了眼睛道:“你相信我的话?”

俞佩玉柔声道:“我自然相信。”

这少女眼睛里现出一阵幽怨的神色,叹道:“但别人却不相信。”

俞佩玉道:“也许他们都是呆子。”

这少女静静地瞧了他许久,忽然银铃般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只云雀。”

她开心地笑着,又跑走了。

俞佩玉也不拦她,痴痴地呆了半晌,心头但觉一种从来未有的宁静,缓缓踱回那座小屋。

忽然间,门后刺出一柄剑,抵住了他的背。

剑尖,冰冷而尖锐,像是已刺入俞佩玉心里。

一个冷冰冰的语声道:“你只要动一动,我就刺穿你的背……”

这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也是那么娇美。

俞佩玉忍不住回头一瞧,便又瞧见了那雪白的长袍,那披散的头发,那苍白的脸,那美丽的眼睛。

这并非昨夜的幽灵,而是今晨的仙子。

但此刻,这双眼睛却冷冰冰地瞪着俞佩玉,大声道:“你是谁?”

俞佩玉又惊又奇,又笑又恼,苦笑道:“云雀姑娘,你不认得我了?”

白衣少女厉声道:“我自然不认识你。”

俞佩玉道:“但……但方才我……我还和姑娘说过话的。”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只怕是活见鬼了。”

俞佩玉怔在那里,则声不得。

她目光此刻虽然已变得尖锐而冷酷,但那眉毛,那嘴,那鼻子,却明明是方才那少女的。

她为什么突然变了?

她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俞佩玉心里又是一团糟,惨笑道:“我真是活见鬼了么?”

白衣少女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偷偷摸摸跑到高老头屋里来干什么?想偷东西么?说!快说!老实说。”

她剑尖一点,血就从俞佩玉背后流了出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庄院中的人,好像全都是疯子,有时像是对他很好,有时却又很坏,有时像是全无恶意,有时却又要杀他。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不知道?很好,我数到三字,你再说不知道,我这一剑就从你背后刺进去,前胸穿出来。”

她大声道:“一!”

俞佩玉站在那里不说话。

白衣少女喝道:“二!”

俞佩玉还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他简直无话可说。

白衣少女像是也怔了怔,终于喝道:“三!”

俞佩玉身子突然好像鱼一般滑开,反手轻轻挥出一掌,那少女便觉手一麻,长剑脱手飞了出去,钉入屋顶。

这一掌竟似有千百斤力气。

她怔在那里,也呆住了。

俞佩玉冷冷瞧着她,道:“云雀姑娘,现在我可以问你话了么,你总该不能再装傻了吧,最好说人话,鸟语我是不懂的。”

那少女眼波一转,突然“扑哧”笑道:“我逗着你玩的,你要学鸟语,我明天教你。”

轻盈地一转身银铃般笑着逃了出去。

俞佩玉叱道:“慢走!”

一个箭步蹿出,就见老人已挡在他面前,冷冷道:“我救了你性命,不是要你来逼人的。”

俞佩玉冷笑道:“老丈来得倒真是时候,方才那位姑娘剑尖抵住我背时,老丈为何不来?”

那老人一言不发,走进屋子,坐了下来,拿起旱烟管,燃着火,深深吸了一口,缓缓道:“我不妨老实告诉你,这庄院中的确有许多奇怪的事,你若能不闻不问,一定不会有人害你,否则只有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俞佩玉怒道:“纵然我不闻不问,方才那位姑娘也已要杀我了。”

那老人叹了口气道:“她的事你最好莫要放在心上,她们都是可怜的女子,遭遇都很不幸,你本该原谅她们。”

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显得十分悲伤。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她们是谁?”

老人道:“你为何老要知道她们是谁?”

俞佩玉大声道:“你为何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你不知道最好。”

俞佩玉又默然半晌,躬身一揖,沉声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来日必当补报。”

老人抬起眼,道:“你要走?”

俞佩玉苦笑道:“我想,我还是走的好。”

老人沉声道:“昆仑、点苍两派一百多个弟子,此刻都在这庄院附近一里方圆中,你要走,能走得出去吗?”

俞佩玉嗫嚅道:“这庄院到底和点苍、昆仑两派有何关系?”

老人淡淡一笑,道:“这里若和点苍、昆仑有关系,还能容得你在这里?”

俞佩玉一惊,道:“你……你已知道我……”

老人眯着眼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俞佩玉一把抓住他的膀子,嘶声道:“我没有杀死谢天璧,更没有杀过天钢道长,你一定得相信我的话。”

老人缓缓道:“我纵然相信了,但别人呢?”

俞佩玉松开手,一步步向外退,退到墙壁。

老人叹道:“现在你只有呆在这里,等风声过去,我再带你走,你也可乘这段机会,好生休养休养体力。”

俞佩玉仿佛觉得眼睛有些湿,道:“老丈你……你本可不必如此待我的。”

老人吐了口烟,毅然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不愿看见你死在别人手上。”

突然,一根长索套住了钉在屋顶上的剑柄,长剑落下去,落在一只纤纤玉手上,她已站在门口,笑道:“高老头,娘要见他。”

老人瞧了俞佩玉一眼,俞佩玉立刻发现他脸色竟变了,他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皱眉道,“你娘要见谁?”

白衣少女笑道:“这屋里除了你和我外,还有谁?”

高老头道:“你……你娘为什么要见他?”

少女瞟了俞佩玉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你赶紧带他去吧。”一转身,又走了。

老人木立在那里,许久没有动。

俞佩玉忍不住道:“她的娘是谁?”

高老头道:“庄主夫人。”

他敲了敲旱烟袋,掖在腰带上,道:“走吧,跟着我走,小心些,此刻这庄子里点苍、昆仑弟子不少。”

俞佩玉叹道:“我不懂,我真不懂,你们既然收留了我,为何又留他们在这里,你们既然留他们在这里为何又怕他们见着我?”

老人也不理他,闪闪缩缩,穿行在林木间,石径上露水很亮,林木间迷雾已散。

俞佩玉苦笑道:“此刻我既然已要去见庄主夫人,你至少总该让我知道这是什么庄院。”

高老头头也不回,道:“杀人庄。”

这时,他们已走上条曲廊。

曲廊的建筑很精巧,也很壮观,但栏杆上朱漆已剥落,地板上积满了尘埃,人走在上面,叽叽吱吱地响。

俞佩玉骤然停下脚步,失声道:“杀人庄?”

高老头道:“这名字奇怪么?”

俞佩玉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名字?”

高老头缓缓道:“只因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杀人,绝没有人管他,任何人都可能在这里被杀,也绝没有人救他。”

俞佩玉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悚然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高老头沉声道:“这原因你最好莫要知道。”

俞佩玉道:“难道,难道从来没有人管么?”

高老头道:“没有人,没有人敢。”

俞佩玉道:“难道你们的庄主也不管?”

高老头突然回头,面上带着一种神秘的笑,一字字道:“我们的庄主从来不管的,只因他……”

突听一阵脚步声,自走廊另一端传了过来,高老头一把拉过俞佩玉,闪入了一扇垂着紫花帘的门。

脚步声渐近,渐渐走过。

俞佩玉偷眼窥望,便瞧见了两个紫衣道人的背影,背后的长剑,绿鲨鱼皮鞘,紫铜吞口,杏黄的剑穗,随着脚步飘舞摇晃。

俞佩玉悄悄吐了口气,道:“难道任何人都可以在你们这庄院里大摇大摆地随意走动?”

高老头缓缓道:“一心想杀人的人,自然可以随意走动,有可能被杀的人他走路可就得小心……十分小心了。”

俞佩玉跟在他身后,呆了半晌,道:“在这里既然随时都可能被杀,那么那些人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别的地方岂非安全得多。”

高老头道:“也许,他已别无他途可走,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这地方的底细,也许他是被骗来的,也许他也想杀人。”

俞佩玉突然打了个寒噤,喃喃道:“这理由很好,这四种理由都很好。”

他语声微顿,大步赶上高老头,道:“但你们的庄主难道……”

只听一个娇美的语声道:“娘,他来了。”

俞佩玉抬眼一瞧,曲廊尽头有一道沉重的雕花门,门已启开一线,那娇美的语声,便是自门里传出来的。

一双美丽的眼睛本在门后偷偷窥望,此刻又突然消失了,高老头蹒跚地走过去,轻轻叩门,道:“夫人可是要见他?”

一个女子声音轻轻道:“进来。”

她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就只这两个字中,已似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使人感觉这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

门,突然开了。

门里很暗,清晨的阳光虽强,却照不进这屋子。

俞佩玉也不知怎地,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他缓缓走进去,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眼睛远瞧着他,那么美丽,那么空洞。

这杀人庄的庄主夫人,赫然竟是昨夜雨中的幽灵。

俞佩玉一惊,接着又瞧见一双手,纤细,柔美,苍白,正也是在他梦魇中似乎要扼他咽喉的手。

他只觉有一粒冷汗自额角沁出来,一粒,两粒……

那双眼睛凝注着,没有动。

俞佩玉也不能动,他隐约觉得她身旁边有个人,等他眼睛渐渐习惯黑暗时,他忽然瞧见这个人面上挂着纯洁甜美的微笑。

那岂非是他今晨所遇林中的仙子。

突然,门关了起来,俞佩玉猝然回头。

在门深处,他又瞧见一双眼睛,同样的美丽,甚至是同样的眉,同样的嘴。

只是,一个人的目光是那么单纯而柔和,另一个人的却是那么深沉,那么尖锐。一个人就似林中的云雀,无忧无虑,从来不知道人间的险恶,也不知道人间的烦恼;另一个却似大漠中的鹰隼,一意想探取每个人的心。

俞佩玉恍然而悟,今晨在林间所遇的云雀,和以那柄利剑伤了他的鹰隼,竟是同胞的孪生姐妹。

他瞧瞧前面,又瞧瞧后面。

非但这一双姐妹长得是一模一样,就连她们的母亲,这雨中的幽灵,这梦魇中的鬼魂,这神秘的庄主夫人,也和她们长得那么相似,只是,她们母女三个人的性格,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典型。

一时之间,俞佩玉也不知是惊奇,是迷惘,还是觉得有趣,他耳畔似乎又响起高老头叹息着所说的话。

“她们,都是可怜的女人……”

可怜的女人?为什么……

庄主夫人仍在凝注着他,突然笑道:“这里很暗,是么?”

在这张苍白、迷惘,而又充满了幽怨的脸上居然会出现笑容,那几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俞佩玉只觉一种神奇的魅力完全震慑了他,垂首道:“是。”

庄主夫人幽幽道:“我喜欢黑暗,憎恶阳光,阳光只不过是专为快乐的人们照射的,伤心的人永远只属于黑暗。”

俞佩玉想问:“你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伤心旧事?”

但都没有问出口,到了这高大、陈旧而黑暗的房子里,他愈觉这庄院委实充满了神秘,浓得几乎能令人透不过气来。

庄主夫人目光始终没有自他脸上移开,又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俞佩玉道:“在下姓……”

高老头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俞佩玉缓缓道:“叶,叫叶玉佩。”

庄主夫人道:“你不姓俞?”

俞佩玉又是一惊。

庄主夫人又缓缓接道:“很好,你不姓俞,以前有一个姓俞的杀了我一个很亲近的人,在我的感觉中,姓俞的都不是好东西。”

俞佩玉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唯唯垂首道:“是。”

庄主夫人道:“你来到我们庄院,我很高兴,希望你能在这里多留几天,我好像有许多话想和你谈谈。”

俞佩玉道:“多谢……”

突然那“鹰姑娘”反手一抽,用剑背抽在他腿弯后,他痛得几乎流泪,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冲进了门,正是那昆仑白鹤道人。

俞佩玉又惊又痛,从肋下望过去,他瞧见那些黑衣劲装的点苍弟子也紧紧跟在白鹤道人身后。

两人一进门,目光便四下搜索,屋子里的人却似全没有瞧见他们。那“鹰姑娘”叉着腰大骂道:“你以后若再不听夫人的话,将院子打扫干净,你瞧姑娘我打不打断你这双狗腿。”

俞佩玉低低垂着头,哑声道:“是。”

白鹤道人眼睛四面瞧来瞧去,却始终没有瞧这跪在他足旁的“园丁”一眼,这时他才向庄主夫人合十为礼,道:“夫人可瞧见一个陌生的少年进来么?”

庄主夫人冷冷道:“此间唯一闯进来的陌生人就是你。”

白鹤道人道:“但方才明明有人瞧见……”

“鹰姑娘”突然冲到他面前大声道:“明明瞧见,你难道认为我母女偷男人不成?”

白鹤道人一怔,讷讷笑道:“贫道并无此意。”

“鹰姑娘”冷笑道:“那么,你一个出家人,平白闯入女子的闺房,又是什么见鬼的意思?难道还是要进来念经不成?”

白鹤道人倒未想到这少女居然这么厉害,言语居然这么锋利,竟逼得他几乎说不出来,强笑道:“贫道曾经问过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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