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褐色长衫的人站在卓武的身边,年龄大约二十岁上下,脑袋有些尖,一双绿豆眼,现儿他正满脸堆着笑,挤得那双眼睛都快看不到了,嘴巴上边微微留了几茎胡须,让陆小琬不由得想到土拨鼠的造型,心里不免有了几分厌恶。
那年轻男子望着卓家的送嫁车队,唇边已经流出了一线涎水,眼中冒着金光,一双小眼珠子不停的溜来溜去,似乎正在估量着卓家这陪嫁的价值。
“大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卓家已经包下了荆州城里的福来客栈,就不去贵府叨扰了,到吉日那天直接从客栈发亲便是。”卓武看着妹夫的大哥,一脸贪婪的神色,也很厌弃,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还未成亲便住到了贵府,恐怕不妥。明日我先去看看贵府帮我妹子准备的新房,到时候好把嫁妆搬过去。”
那刘廉听到卓武说搬嫁妆,早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没问题,那我明日便来接小舅子过府相看,我们刘家可是不会亏待文君小姐的,已经把最好的房间都腾了出来做新妇房呢,嫁妆包管好放!”
卓武见了刘廉那模样心中颇是不喜,但因着两家已是姻亲,也不好扫他的面子,于是挥了挥手,叫车队跟上,缓缓驶入荆州城中。
陆小琬攀着马车帘子往外边看了看,就见人来人往,两边皆是店铺,觉得这荆州倒也繁华,若是自己做了寡妇,不知道可不可以到外边开家店铺赚钱。瞄了瞄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大部分人身上穿着绫罗,看来有钱人还不少,若是自己开家店子专做新款汉服,应该是很有钱途的。一想到钱途光明,陆小琬不由得嘴角上扬,眉眼弯弯。
如霜见着陆小琬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看着外边,突然之间脸上有了笑容,也不知道小姐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心里只觉奇怪,她们这些丫鬟们正在为小姐的前途堪忧而操心,她倒好,一个人逍遥又自在,还能那么开心的笑。
车队驶入福来客栈,那刘廉站在院子中间,默默的数着送嫁车辆,心花怒放,弟弟这媳妇娶得可真值,竟然带来了这么多嫁妆,听说还是一位美貌佳人——其实,女子只要有钱便是佳人,在他心里,美貌的程度和嫁妆多少是绝对有紧密联系的。
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那辆嫁车,心里巴望着能不能见上未来的弟媳妇一面。就见两个长相清秀的侍女走到马车旁边,放下一个锦缎绣墩,一双穿着桃红色绣花鞋的小脚从马车里伸了出来,鞋子上边的花纹异常精美,绣花鞋上露出一截白色绫锦的袜子,看得刘廉暗暗吞了一口唾沫,从这双脚便能看出是一个美人。正眼馋的盯着,想看看佳人露面,卓武从外边不悦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公子,请去里边说话。”
刘廉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跟着卓武走了进去,回头一望,便见一个美人婷婷袅袅的站在马车旁边,虽是背对着他,看不到脸,可依然能看出她身姿婀娜,腰若约素,看得他又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直骂弟弟怎么这般运气好。
如霜下得车来,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偷窥自己,略微斜着脸儿一看,正是那站在路边疑似姑爷的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恶心,若小姐真的嫁了这等人,那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下半辈子又如何是好!
第二日,卓武便带着小莲和小梅去那刘府看新妇房。
刘府在荆州城内的主街上,从外边看上去倒也还算是高门大户,墙修得比寻常人家的略高些,大门也比小户人家的要宽阔,只是明显比那荆王府差上不止一分两分,绕着那围墙只走了几十步便到了刘府的大门。
门房见卓武带着两个侍女站在门口,起先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等卓武自报家门,又塞给他几个大钱以后,喜得眉毛都飞了起来,笑着露出了一口大门牙:“卓少爷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刘府的老爷刘樑和夫人正坐在厅里听着儿子刘廉谈及卓家的陪嫁之丰厚,也是喜笑颜开,两人都异口同声称赞娶了个好媳妇,这时就听门房来传,卓家舅爷过府来了。刘樑睁了睁那双小绿豆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快快请了进来!”
卓武和侍女们跟着那门房走进了刘府的大门,才走二十多步,就见到了前堂,小莲皱了皱眉,低低在小梅耳边说:“姑爷家这前堂与大门口也太近了。”
小梅点点头道:“可不是呢,前堂都这么窄小,还不知道后宅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卓武是练武之人,耳力要比一般人好,两个侍女的嘀嘀咕咕已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阵内疚,没想到文君竟然要嫁到这等人家来。外边人说起来都说她命好,嫁了皇室子孙,可眼前这府里的模样,竟还比不上家里给文君修的别院,也不知道妹子以后在这里住不住得习惯。
走到前堂门口,就见亲家老爷刘樑和夫人,带着儿子刘廉正站在门口迎他,心里的不满少了几分,这刘府虽则穷了些,可看起来还是很有规矩,亲家老爷虽是皇室子弟,竟然如此客气,亲自出了前堂来迎他。
“卓少爷,府里院子小,让你看笑话了!”刘樑看着卓武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尊金菩萨那般温情脉脉,看着这位少爷的穿戴,就可以看出卓家的家底丰厚来。就见他用金冠束发,上边还嵌着一块美玉,耀着阳光,闪闪的刺着人眼。身上穿的衣裳是极好的蜀锦,蜀锦上边隐隐约约的繁复花纹显示了这块衣料的价值不菲,腰带和配饰无一不是精品,看得刘樑眼睛都直了,真恨不能扒下两样东西据为己有。
卓武见着亲家老爷双目灼灼,似乎还发出幽幽的绿光来,心中有些别扭,对着刘樑道:“还请亲家老爷带卓武去看看新妇房,卓武便好安排人,明日将房间里的陪嫁大件送进房间。”
刘樑正等着这句话呢,听卓武这么说,笑得那双眼睛都已不见:“好好好,如此甚好。夫人,我们一道把贵客迎进去罢!”走前堂,穿过中庭,又绕了几步路,便看见了一道垂花门,楹梁上雕刻着两朵芙蓉花,只是能看出日子久了,那漆也掉了许多,楹梁上边有许多斑驳的印迹,似乎年久失修的模样。
看到了那道门,卓武皱了皱眉头,指着那门上的垂花道:“亲家老爷,这快要办喜事了,也该有点喜庆的样子罢?这门看上去也忒破旧了些。”
话音刚落,旁边的刘夫人已经拍着手儿落下了眼泪珠子:“卓少爷,你是不知道了,为了给我愹儿治病,家里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哪还有闲钱来修缮园子!你们卓家家大业大,不会知道我们的苦处,就算愹儿没得病,家里上上下下,连带仆人一起好几十口人都要吃饭,哪还有什么钱可以浪费!”
那刘夫人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一边偷觑着卓武的神色,看他有何反映,心里想着,若是亲家真像传闻中的那般富可敌国,自然该拿出些钱来帮刘家修下园子罢?
卓武听了刘夫人的哭诉大惊失色道:“刘府上上下下只有几十口人?那园子又有多大?我们家给文君拨了八十口人做陪嫁送了过来,母亲还说到荆州再买百来口人给她使唤,亲家老爷家可能住下这么多人?”
刘夫人听说竟然来了这么多仆人,心里一紧,差点没有摔倒在地,这百八十号人要吃饭,一餐便要吃掉多少米哟!刘家又没多少出产,若是把卓家的仆人都接收了,刘府过两个月就该全家上街讨米做叫花子了。
“卓少爷,我们刘府不是你们外头想象的那般阔绰,你跟我进院子看看便是了。”刘老爷见着夫人脸色悲戚,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是他倒是比夫人要想得开,卓家既然派了这么多陪嫁奴婢过来,那嫁妆也必然丰厚,到时候大不了把媳妇的嫁妆单子握到手里头,然后把那些陪嫁都给卖了,这不足足的捞了两笔吗?
卓武也不言语,跟着刘老爷和夫人迈过垂花门,进到了内宅,就见几竿绿竹后头延出一条长长的石径通向后院,后院也不是很大,但也不小,由四个院子组成。一个是主院,刘老爷和刘夫人的住所,一处是刘廉夫妇的院子,还有一处是刘家两个女儿合用的,剩下那处便是小儿子刘愹的院子了。
走过去一看,卓武心里便有几分生气,姑且不说院子小,主要是喜事将近,这院子里却没有一丝重新装修过的模样,院子门上斑驳陆离的白色底板和那已褪成了暗灰色的红漆交错着,让人见着就觉得破旧萧瑟。
院子里边有一个小丫头子正在和一个小厮嬉闹,拍着手儿叫得正欢,脚边是一个木盆,里边泡了一些灰黄的东西,见有人进来,那小厮赶紧顺着墙跟溜到后边去了,那小丫头子坐了下来开始清洗起那盆里的东西。
卓武也不出声,看了看院子里边,有三进房子,无论如何是住不下卓家八十多陪嫁的,摇了摇头,他转脸问刘樑:“亲家老爷,我妹子若是嫁过来,陪嫁住到哪里?可有庄子安置?”
刘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磕磕巴巴的回答:“庄子倒是有两处,可人手已经满了,恐怕也不需添置这么多人。”
“哦,既是如此,那我妹子这些陪嫁,我得想个稳妥的法子安置才是。”卓武点了点头:“亲家老爷放心,卓家的人自然不用刘府来养着。”
刘樑听了这话,心里头就像被挖了一块肉去一般,卓武这话,意思是儿媳妇的陪嫁人口还是归她管,和刘家没关系?自己还想着把这八十号人给卖了,狠狠的赚上一笔,现儿看起来泡汤了?一想到这里,刘樑只觉得自己肉痛得紧,堆着笑说:“卓少爷,这个陪嫁安置的问题倒也不难解决,你放心便是了,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卓武也不接他这话,笑着对刘樑道:“可否让我去见见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