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正对着窗口的那面墙。从“子弹”射入的角度来分析,“子弹”根本不可能射到这里;我正要开口指出这点时,忽然想到“沉默是金”,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位管理员也往前探着身子,高举煤油灯察看着那面墙;趁他不注意的工夫,桑戴克迅速捡起地上的某样东西,悄悄地装进了衣兜里。
“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管理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墙上来回摸索着。
“这面墙也许被那东西打到了,”桑戴克故作深沉地说,“当然,那东西是从亨利街射过来的,应该会打到这面墙上。”
管理员走过来,将亮光打到桑戴克所指的墙面上。
“没错,就是这儿!”他忽然大叫道,手指着墙上的一处小洞,那地方的壁纸凹下去了,暴露出里面的泥灰,“像是子弹打出来的,不过你说并没有听到枪声。”
“没错,”桑戴克回答道,“是没有听到任何枪声,不过可能是类似弹弓的东西把它发射出来的。”
于是管理员把灯放到地上,弯下身子开始寻找那颗子弹,我们也帮忙四处找。看到桑戴克那副热心肠的样子,我忍不住想发笑——实际上那东西早在他的衣兜里了。
正在我们找得起劲儿时,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是巴比,”管理员愤愤地说道,“一个十足小题大做的家伙。”
随后他拿起地上的油灯独自往外走去,而我们则被遗忘在黑暗中。
“我想你已经看到我把那东西捡起来了。”黑暗中,桑戴克突然对我说道。
“是的。”我答道。
“不错,为你的敏锐观察力喝彩!”他高声说道。
管理员猜得没错。在他返回屋里时,旁边多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警员。他向我们致意,并略微扫视了一下屋子。
“这些捣乱分子,”当他看到一地的碎玻璃时,点头说道,“整天游手好闲,只知道惹是生非。嗯——先生,听说事情发生时,你刚好经过这里。是这样吗?”
“是的。”桑戴克平静地回答道。
随后他向这位警员作了一番简短的描述,警员一边听着,一边做笔录。
笔录做完后,那位警员说道:“要是那帮不良少年总这样四处捣乱,那城里可就乱套了。”
“这帮家伙真该去蹲班房!”管理员恶狠狠地说道。
“是啊!”警员也面带厌恶的神色说道,“可那些善良的法官们却说这帮小混混都是好孩子。不仅如此,还从慈善箱里拿出五先令买《圣经》送给他们——这真是浪费!”
他把记录的本子放回衣袋里,随即出了门。我们也跟着走出了这间屋子。
“在你打扫房间的时候,或许会找到那颗子弹或者石子之类的东西,到时你最好把它交给我。好了,先生们,晚安。”
说完,警官便往亨利街走去,我们则重新踏上回家的路,一直往南走。
“你为什么故意把那颗飞行物说得那么神秘呢?”我问他。
“只是不想引起争论,”他说道,“不过主要是因为我猜到警察会过来调查这件事。”
“这难道不好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把东西交到警方手上。”
“那东西就这么让你感兴趣吗?”
“是的,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桑戴克笑起来,“我想在把那东西交给警方之前,亲自验证一下我自己的推断。”
“那么,我能够有幸知道你的检验报告吗?”我笑着说道。
“如果回到家的时候,你还比较清醒的话。”他说道。
我们一回到家里,桑戴克就吩咐我把灯打开,把桌面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而他自己则回到实验室拿工具。我将桌布重新翻过来,把灯放到最佳位置,耐心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他就下了楼,手里拿着一把金属锯、一把小钳子和一个广口瓶。
“这里面装着什么?”我指着他手里的瓶子问道。
“难道你忘了吗?就是我捡回来的飞行物。等我先把它放到蒸馏水里浸一浸,一会儿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将那个广口瓶摇了几下,随即拿起小钳子夹起里面装的东西,沥干上面的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张吸墨纸上。
于是我探过身子,好奇地盯着它看;而桑戴克则以同样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说,伙计,”他开口问道,“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一块铜质柱体,”我答道,“长两英寸左右,极其细小——好像还没铅笔杆粗呢。一头是圆锥形,顶端有一个小洞,或许是用来放钢珠的;另一头是平的,中央有一处方形突起物。此外,靠近平顶这端的侧面有一个小孔——从整体来看,类似一个小型壳体,中空。”
“里面的确是空的,”桑戴克满意地说道,“刚才我在把它沥干的时候,你一定已经观察到,水是从尖端的那个洞里流出的。”
“没错,是这样的。”
“那么现在,拿起来摇摇看。”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里面似乎有个重物在左右晃动。
“好像里面有个东西,”我说,“体积和柱体外壳差不多——它只是在上下移动。”
“你的描述精彩极了。不过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应该是个小型炮弹,要不就是易爆弹。”
“很遗憾,”桑戴克摇摇头,“虽然很有道理,但并不是这种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我已经完全被这一问题吸引。
“等会儿你就会知道的!”他说道,“易爆弹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件粗俗的东西。这东西设计得严密而精巧,实在是一件精品。毫无疑问,对方是个厉害的角色。”
看到他如此钦佩刺客的技术,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随即笑了起来,然后平静地说道:
“我当然不赞成这种勾当,可你知道,这只是出于专业上的赞叹。正是有他这种高智商罪犯的存在,我才得到了工作机会。他们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一般的犯罪,那些警务人员就足够应付得了;只有他们这样的人的所作所为才真正需要用到我去破解!”
他把卫生纸铺到小圆柱体的两边,随后用钳子把这个小东西整个立起来,夹紧钳子;再用金属锯从中间部位将其锯开。因为不能破坏到里面的部分,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完成了这项工作。外壳终于被切开来了,里头的东西也露了出来,桑戴克面带着胜利的微笑将它递到我手里。
“你觉得这应该是什么?”他问我。
我翻来覆去地盯着这个小圆柱体看,但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这是个铅质柱体,长约半英寸,和外壳非常吻合,可以上下移动。刚才提到的外壳尖端上的那颗钢珠,从里面看来,像是细钢丝的尖头,大约有一英寸插入了铜壳中。
“说说看?”桑戴克带着鼓励地神情看着我。
“要不是你已经说过这不是一枚易爆弹,”我说道,“否则我一定会断定这就是一枚易爆弹。我会告诉你这里面的铅柱体内肯定是雷管,当这枚子弹被撞击时,那钢丝的尾端便会引爆炸弹。”
“不错,”桑戴克说道,“没想到你对炮弹击发原理还颇为了解呢。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细钢丝的尾端伸入壳体内一英寸长,其实这并不是它原来的样子,而是子弹撞到墙上才把它压缩进去的。我们现在要把它还原成以前的样子。”
说着,桑戴克拿来一把平锉刀推挤钢丝的尾端,于是钢丝从尖端洞口伸出壳体约一英寸长。然后他便把东西递到我手里。
看到那根钢丝的尖端,我恍然大悟,惊愕得吹了一声口哨。原来这不是一根简单的钢丝,它其实是一根细管,而且顶端极其尖细。
“他真是一个天杀的恶棍!”我惊讶地大叫道,“这是一个皮下注射的针头!”
“的确,而且还是兽医用的大针孔针头。现在你应该看到这个精妙设计的真面目了吧,这简直是巧夺天工,非常人能力所及啊。如果时机成熟,他真的可以成功。”
“听起来你好像为他感到有些遗憾呢!”我不理解他的这种态度。
“怎么会呢,”桑戴克笑着说,“虽然我一向喜欢单打独斗,但是即使是最具独立性的人,也没有办法为自己验尸。我只是为这精巧的设计感到惊讶并赞叹。看看这东西的周延性,以及它所需的其他设备,怎么不令人佩服呢?这东西是用强力空气枪所射出来的,枪的外形看上去和手杖很像,而且还配了一个压力唧筒,在枪舌上加上了膛线。”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好奇地问。
“唔,这个其实很简单,首先针头的一端应该是朝前的,否则这项设计就失去意义了。现在让我们看看那个铜壳的尾端,它上面有膛线存在的痕迹。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这个东西的上面有一个方形的突起,显然是用来与热圈状的东西或软金属板相接合的接口,或者就是膛线的凸槽。空气枪的空气压力推动膛线圈,给子弹带来旋转的动力。当子弹推出枪舌时,原本与它相吻合的软金属板便会脱落,这样一来,子弹便可以自由飞出啦。”
“哦,我明白了,我一直弄不清楚那个突起是做什么用的呢。就像你说的,这真是非常人能设计出来的。”
“是啊,真的很厉害,”桑戴克赞扬地说,“这是一个别具匠心的设计。我能逃过这一劫,实在是侥幸。想想看,如果没有你和我做伴,那么对方便有很多机会靠近我,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想你应该了解这整套设计的目的了吧?”
“大概吧,”我回答道,“但是我还是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唔,这个家伙首先要弄清楚我回程的时间——很显然,他做到了这一点,然后他便在车站等我了。同时他还在这黄铜柱体内注入了剧毒。这样做其实并不难,只要把针头浸泡在剧毒中,然后在靠近尾端的这个小孔处吸气,里头的活塞就开始向后退,同时毒液也就随着它缓缓进入了。看到了吗?这活塞的上侧覆有凡士林,显然是通过小孔导入的,以防止毒液外流,这样整套装置就无外漏之虞了。当我一下火车,这个家伙就开始跟踪我,等我走到静僻之处开始行动。当然这个可恶的家伙可以向我走来,可以与我擦肩而过,或者是等在某个转角处,在距离我相当近的时候发射。而射中哪个部位都无所谓,只要射中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了,所以他选择了面积最大的地方——背部。当子弹从空气枪内以旋力射出,穿透衣服射入体肌肉时,剧毒由于惯性还会继续向前冲,从而注入身体组织。但是那颗子弹却在完成任务后掉到地上。”
“行动成功了,我这位可恶的朋友便可以跨上脚踏车扬长而去。当我感觉到后背被针头扎痛的时候,我立即回头追他,根本不会想到要去捡那颗子弹。追了一段距离,药性开始发作——中毒后运动得越剧烈,药性发作得就越快——于是我很快就昏迷倒下了。可能没过多久我的尸体就会被人发现,但是身上毫无斗殴的痕迹,那个针孔在验尸时又不容易被发现,因此我的突然死亡就被判定为心脏病发作。但是即便我真正的死因和针孔都被人发现了,也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去追查。子弹大概被路过的陌生人或小孩捡去了,他们猜不出它有什么用途,更不会和那个暴死在路边的我联系在一起。现在你应该承认,这是一个考虑周到且有远见的计划了吧!”
“的确,”我点头回答道,“他真是个邪恶的魔鬼。那么你知道他是谁吗?”
“唔,这个嘛,”桑戴克回答道,“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可不多,而且在我认识的聪明人里,几乎没有谁想置我于死地。我现在已经产生了一个可能性极高的猜测。”
“你打算怎么做?”我急切地问。
“目前我能做的就是减少活动,尤其是减少夜间外出。”
“可是你得采取一些保护措施啊!”我焦虑地说,“我深信,那天雾里的意外事件,也一定是一次蓄意的谋杀。”
“事实上我很确定你的这个说法,虽然我当时吞吞吐吐的没有明说。眼下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对付这个可恶的家伙,所以贸然表现出对他的怀疑无疑将打草惊蛇,不如先低调处理。我想这个家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他继续意图谋杀,那么他一定会露出马脚,让我逮到足以令他致命的线索。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找到空气枪、脚踏车、毒药,还有其他可以作为指证他的证据。但是现在,我想我们可以散会了,否则明天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