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明宫里出来,郑皇后心力交瘁。往事历历浮现眼前,一夜之间她似乎老了十岁。看着朝阳伤心欲绝的模样,她仿佛看见了十六年前的自己。一个瞬间,她几乎要答允取消婚事,话在口中绕了几绕,终究还是回到腹中。
十六年前,身披大红嫁衣的她同样满腹委屈。容颜苍老的母亲抚着她的背,语重心长:“凌风龙少年英武,深得你父器重。娘不争气,连累你们被姨娘欺侮。只要你嫁过去,从今再没人敢欺负你弟弟,只当娘最后求你一次!”
她还记得泪流成河的自己搀扶起憔悴不堪的母亲,忍痛起誓:“放心,女儿一定为娘争气!不管凌风龙心在哪里,我一定将他抢到手,一定替娘讨个公道。”
于是她拼命地争、发狠地搏,终于将凌风龙从发妻怀里夺了过来。登基大典上,他亲手为她戴上凤冠。转眸浅笑,她看不到旁人眼里的恨,只看到父亲唇边的微笑与母亲身上的诰命朝服。
原以为登上了皇后之位,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却不知勾心斗角已成了习惯,斗倒了一个,又有新人前仆后继,如今对手竟是她的女儿。
朝阳含悲带怨的目光似在眼前,郑皇后摇摇头,尽力收回思绪,沙哑着喉咙问道:“皇上歇下了没有?”
皇帝正在大发雷霆:“徐庭仪老匹夫,竟敢与朕对着干!”
郑皇后拾起散落的奏章,好言相劝:“徐庭仪敢耍花枪,自有他的苦头吃,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亲手递上一杯热茶,见他神色渐和,循循善诱:“不知徐庭仪又做了什么惹皇上生气的事?”
凌风龙余怒未消:“徐庭仪和方之汶联名上奏,说两家儿女从小指腹为婚。而今年龄渐长,恳请朕为两人赐婚!他们明知朕的意思,竟敢联合起来违拗朕!”
指腹为婚?郑皇后愣了愣,皱眉道:“理由倒是不错。圣旨未下,徐家抢先一步,看样子他们不愿与皇室扯上关系。臣妾以为此事不宜再拖,皇上可有打算?”
皇帝哼了一声:“他们想得倒美!朕已经复了折子:天狗食月,钦天监为国运卜卦,半月内不宜婚娶。你把朝阳的嫁妆准备妥当,不必等到下月十五,三日后便送到徐家,看徐庭仪还敢说什么!”
郑皇后本想说说朝阳的事,看到皇帝冷峻的脸色,终于放弃了。
此刻的徐家阴云密布,徐庭仪与方之汶面色铁青,瞪着跪在地上的一双儿女。徐寒仰起脸,毫不畏惧对父亲道:“一切由我独立承担,与五娘无干。”
跪在他身后的方五娘身形娇小,窄窄的脸儿衬得一双大眼晶莹澄澈,楚楚可怜。听得徐寒为自己开脱,她忙磕下头去,哀哀道:“都是我的主意,徐二哥根本不知情!是我求了哥哥帮忙,不小心惹了大祸。求伯父不要怪罪徐二哥!”
方之汶闻言拍案而起:“没有脑子还到罢了,偏偏自作主张!你可知闯了多大的祸?皇上同时收到两份奏章,必然以为我和彭郡公联手施压。倘若皇上发怒治一个结党营私之罪,抄家灭族亦非不可能。”
方五娘魂飞魄散,面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她听姐姐说徐家上了奏折,只想着锦上添花,好说歹说才求了长兄以父亲名义也上了帖子。结交朋党的罪名有多严重她不是不知道,吓得浑身哆嗦。
徐寒面上隐隐浮起一层怒气,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沉声道:“事已至此,侄儿认为不如将计就计。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我和五娘的婚约,干脆把动静弄大。”
方五娘感受到他的关心,面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徐寒看在眼里,热血上涌,粗声续道:“既然打定主意不娶公主,早晚得罪皇上。与其被安个莫须有的罪名,不如趁机大造舆论,逼得皇上顾忌公主的颜面。”
方之汶不是不愿意与徐家结亲,也愿意成全女儿的一片痴心。但他生性胆小,凡事避之不及,怎敢卷进徐家与皇室的纠葛。即使二夫人亲自上门,他仍抱观望态度以观后效。而今闹成这般,再想装聋作哑也不能了。
既然如此,干脆与徐家站成一线,至少有个倚靠。主意已定,他放缓了语气与徐寒商量:“贤侄所言甚是,但皇上性子刚烈,只怕难为民心所左右。不如多联合几位大人劝劝皇上。”边说边用眼睛瞟着徐庭仪,意思很明显,让徐家说服人出面调停。
徐庭仪很不喜方之汶的态度,亦怪徐寒一味护着方五娘。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凌风龙,越多人调解,反而更引起他的疑心。两相对比,他倒更赞成徐寒的意见。
转头对上方之汶热切的神情,徐庭仪更觉不悦,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推辞道:“奏折刚上,不如先等皇上的批复。如若皇上允了婚事,倒免了我们一番折腾。”
方之汶嘴唇动了几动,显然不同意他的话,却让一个手势生生拦住。“方大人不如回去等消息,眼下徐府是非之地,不宜惹人口实。”
方之汶惊觉自己在徐府已经坐了一下午,不禁暗呼大意。不知多少皇宫影卫盯着徐家,他逗留半日之久,岂非坐实了结党的罪名?眼神示意方五娘,他拱手道:“多谢彭郡公提醒,方某先行一步,如有消息请即刻告知!”
方五娘恋恋不舍望着徐寒,欲言又止。他明白她的忧虑,趁方大人不注意,附耳道:“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放心!”
方五娘泪光楚楚,缓缓点头,含着笑与方之汶一同去了。
两人一走远,徐寒立刻严肃了神情,低声与父亲商议:“方大人只怕靠不住,父亲是否另有安排?”
总算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徐庭仪略感欣慰,叹道:“我不担心民心无力,只怕皇上以为徐家挟民众以令天下。方家公子行事鲁莽,方大人胆小怕事,徐家孤掌难鸣,不得不兵行险着。”
徐寒眉头紧锁:“迫不得已,儿子还有最后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