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睡得太早的缘故,凌靖雪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仍是一片夜幕沉沉。
两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四下沉寂无声。昨晚值夜的是墨梅,想必还窝在墙角打瞌睡。她想着进门以来林林总总的琐事,一边叹气一边翻了个身。
不翻还好,一回头却把她吓得不轻!一个人半明半暗的侧脸朝内,看不分明五官轮廓,呼吸粗重,依稀可听出是个男人。
谁?她本能一声低呼,迅速掩住口,唯恐惊动了他。
徐寒?绝对不可能!他向来与她泾渭分明,何况今天她大大戏弄了他一把,怎么会?她屏住呼吸,左肘支起身子,右手探到枕头下,摸索半晌却一无所获。匕首明明每晚都放在枕头底下,怎么不见了?
她心中愈惊,索性抄起床边小桌上喝完的茶碗,照准身边人的面门砸了过去。
只差两寸,她的手腕却猛地被牢牢攥住,夺下茶碗:“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恩人动手,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么?”声色低沉有力,居然真的是徐寒。
凌靖雪随后的反应是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徐寒毕竟是她的夫君,万一……从头到脚细细查验,盘云扣一个不错扣得整整齐齐。她松了一口气,想起来反驳他:“你好端端的睡在正房做什么?我如何知道!”
他习惯了枕戈待旦的兵营生活,晚上睡觉亦十分警醒,她叫第一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本意吓她一吓,谁知转瞬间一个茶碗便飞了过来。幸而他眼疾手快,差点被砸得头破血流,不禁带了几分怒气。
听她振振有词反驳,他更加火大:“这是我的房间,凭什么不能睡觉?”
他住了十几年,她才嫁来几天,凌靖雪一时想不出话反驳,又不甘心认输,嘟嘟囔囔:“反正我也没砸着。”忽地想起一事,顿时变得底气十足:“我的匕首怎么不见了?堂堂将军也偷女人的东西吗?”
徐寒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话绕得头晕,干脆破罐子破摔:“匕首是荷澜拿走的,我怎么知道!我还没怪你意图谋杀亲夫,你倒有理了!”
凌靖雪狠狠啐了他一口,满面红晕。徐寒记起她急急检查衣裳的模样,忽然有心逗她一逗,往她的方向靠了靠:“咱们是过了合卺之礼的正式夫妻,同床共枕本是寻常。公主难道还害怕我这个驸马不成?”
凌靖雪再胆大,毕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未与男子有过任何亲密举动。他靠近一寸,便觉得周遭气息温热一分,闷得她喘不过气,支支吾吾直往后缩:“你……你……要做什么?”
平时的她坚强勇敢,打赌的时候俏皮聪慧,怎地这时变成了手足无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徐寒想起赌约吃的亏,促狭之心更盛了几分,索性伸出左臂作势要揽她的腰:“为夫要做的,自然是夫君应当的事。”
她声音尖利“啊”了一声,继续后退,冷不防已到了床边。瞬间失去重心,惊呼变成了闷叫,眼看就要从床上直直摔到床下。
徐寒本是虚意相搂,这么一来不得不变成了实际相救,将她抱回了床上。凌靖雪知他一片好意,恨得牙痒亦不好发作,只在他手碰过的部位狠狠用被子蹭了蹭。
徐寒看她撅着嘴气鼓鼓的模样,哑然失笑,倒有些不忍心。他思索片刻,话题一转:“你还没告诉我,今天与恬姐儿说了什么。”
凌靖雪默默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猜呀!”
徐寒扶额长叹:“你们女儿家的小心思,我如何猜得?说起来我今天总共救了你两次,难道连这点小事都不肯说?”
她哼了一声:“说就说,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真像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他不禁想着,手肘支起头,饶有兴致望着她。
“我说,太夫人悄悄告诉我,徐家儿孙里最喜欢她,恬姐儿自然乐得合不拢嘴。”
徐寒知道徐恬与太夫人的心结,点点头,暗暗惊讶她将徐恬心思摸得透彻。
她没注意他的反应,续道:“我又补充说:‘不过是在岭儿哥出生之前’。”有些不好意思,她急急解释:“我并非故意惹她伤心,只是……只是……”不知如何将想赢两个字说出口,她一瞪眼:“还不都是你害的!”
打赌是你提议的,赌约也是你定的,和我什么相干?徐寒深知不能和生气的女人讲道理,从善如流:“是,然后呢?”
凌靖雪对他的随和略感惊讶,顿了顿:“我说,太夫人最后强调了一句:等恬姐儿有了小娃娃,一定是我捧在手心的宝,你们谁也比不过!”
“就这么简单?”徐寒顿时觉得负重长行十分不值:“我也会!”
她撇撇嘴,充满蔑视地望着他:“就算你会,恬姐儿也得信。”
这话说的分毫不爽。徐寒素来沉默持重,哪像个说笑话的角色!未等他开口,徐恬只怕正襟危坐屏气凝神,哪里收的到任何效果。他想了一会儿,嘴上却不肯承认:“大国公主,净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凌靖雪一个激灵跃起身,不服气地昂着下巴:“就算比你们男人的玩意,你还不是一样输!我好心给你留着面子罢了!”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徐寒亦不甘示弱:“随便挑!我让你输得一败涂地!”
凌靖雪眨眨眼睛,黑漆漆的眸子如黑曜石闪闪发亮,衬得肤白如玉,眉目灵动。徐寒看着看着,心神一荡,不由微微发痴。
她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只觉全身斗志都被激起了,仿佛变成了从前那个爱玩爱闹的疯丫头。低头想了想,她忽然一击掌,又惊又喜叫道:“有了!你敢不敢和我比射镖?比射箭更难,你会吗?”后一句则是赤裸裸的挑衅。
徐寒回过神,摆出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懒洋洋摆了摆手:“随便你!”
凌靖雪气结,对他扮了个鬼脸,两人同时哈哈大笑。恍惚间,她觉得一切美好的不真实,他真的是那个与她不共戴天、离心离德的徐寒吗?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不愿拆穿这份假象,只想沉溺得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