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父亲本是开医馆的平庸郎中,若非沾了二夫人的光,绝无可能嫁给徐严。年幼时缺衣少穿,看到富贵之物未免失了方寸。她喜孜孜翻来覆去欣赏长命锁,徐严唯有表情尴尬立在一旁。
徐严为人风雅,对她从来和颜悦色。让他如此难堪,凌靖雪心中抱歉,忍不住瞪了徐寒一眼:若非他不留情面,她怎会这般行事!
徐寒本就强压着怒火,她竟敢大喇喇地甩眼色,不由怒发冲冠。若非顾虑着太夫人和徐庭仪,他几乎就要当场发作。不知为什么,他素来冷静沉稳的性子,遇到她偏偏点火就着,仿佛命里相克一般。
幸而丫鬟传话开宴,徐寒收起思绪,与众人分了主次,团坐在太夫人身边。大奶奶生性喜食海鲜,却见面前清一色都是鸡鸭一类菜色,不由嘟了嘴,悄悄拉着徐严的衣袖道:“把你桌上的虾子挪一点给我。”
偏生徐恬耳尖,眨着眼笑道:“看把大嫂馋的,一点虾子还要偷偷摸摸地吃。”
大奶奶羞得耳根通红,恨得瞪了她一眼,分辩道:“我说着顽罢了。”
太夫人问明了前因后果,正色嘱咐大奶奶:“如今你有了身孕,断不能由着性子来。莫说海鲜是生冷刺激之物,且不洁净,切不可贪嘴。”
大奶奶满面通红应了一声,徐恬趁机把一大盘虾子端到自己面前,还不忘卖乖:“我替大嫂拿远些,免得看了心烦。”
二夫人本就看大奶奶不顺眼,并不阻止徐恬。凌靖雪抿着嘴笑,三奶奶表情冷漠低头拨弄着衣角的南珠,男人们则根本不放在眼里。大奶奶恨得牙痒,苦于势单力孤,唯有含笑道:“多谢大小姐关心。”
太夫人怕大奶奶心情不快影响了孩子,岔开话题:“近日风冷,你院子正朝东南,万万不可贪凉少穿了衣裳。头几个月尤其要注重保养,孩子才生得健壮。”
徐恬看来做了不少功课,处处与大奶奶过不去:“大嫂最爱美,房里到处都是镜子。我在书中看到镜子对胎儿不吉,大嫂快移走吧。”
太夫人连连点头,欣慰地望着徐恬:“恬姐儿心细如发,倒提醒了我。不仅镜子,其他需要注意的也不少。”
凌靖雪自然不会放过到手的机会,顺理成章接口:“从前宫里妃嫔怀孕,皇祖母常请钦天监占卜问相,求的就是一个心安。”
大奶奶果然迫不及待,望向太夫人:“我什么也不懂,老太太看是否请人来瞧一瞧?”若非徐严提醒过,她几乎就要拜托凌靖雪请钦天监的人了。
太夫人与徐庭仪对视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徐梧心中有数,事关徐家子嗣,为求保险不可与凌靖雪扯上关系:“不如请大伯母庵里的师父来看看。”
大奶奶想到大夫人对她嫌弃的态度,连带不喜欢大夫人身边的人,摇手拒绝:“她们只知诵经念佛,哪里懂得风水!”
徐寒武将出身,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皱眉不语。徐严护妻心切,忙道:“我与钦天监张大人略有交情,求他帮忙想必没有问题。”
徐庭仪沉默不言,算是同意了他的话。大奶奶眉开眼笑,挑衅般望了望三奶奶和徐恬,依偎在徐严身上:“多谢相公!”
太夫人本就看不上大奶奶,见她当众撒娇全无庄重之态,更觉不悦,只碍着孩子不发作罢了。凌靖雪一一记在心里:徐家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涌动。对付这样的大户人家,外部一时杀不死,只有让他们自相残杀。
众人随便聊了几句,大奶奶便推说身子发困早早要告辞。玩得兴起的徐恬忿忿斜了她一眼,悄悄拉着徐岭嘀嘀咕咕。徐岭小孩儿心性,哪里经得住徐恬挑拨,嘴一瘪就要哭。二夫人连忙哄着,有意无意不满地望了望大奶奶。
看来大奶奶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她和二夫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凌靖雪唇边漾起一抹微笑:徐家状态越乱,越难齐心协力对付她。思忖间,总觉得一道目光翻来覆去在她周围打转,回望过去原来是徐严。
他看的不是她,却是墨竹手里装着古画的匣子。唯恐大奶奶发觉,他不敢明目张胆盯着不放,过一会儿瞟几眼,可怜巴巴的模样就像望着骨头流口水的小狗。
凌靖雪哑然失笑,她与徐寒斗气,却害苦了徐严。将心比心,她太明白求而不得的感受了,笑盈盈对大奶奶道:“方才的长命锁是我的一片心意,画却是二爷惦记着长兄长嫂,总觉得一份礼太轻了。大嫂切莫让二爷伤心啊!”
大奶奶本就是个贪多嚼不烂的,再看徐严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丈夫一眼,手却接过了盒子:“既然如此,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凌靖雪已经达到了压徐寒一头的目的,不与她多费唇舌。朝着徐寒一歪头,挑了挑眉,神色俏皮可爱,倒把徐寒闹得气也不是,喜也不是。
他想着凌靖雪进门以来二人的斗法,不由吃吃笑了起来。他向来神色严肃,不欲让人瞧见,转向墙边竭力掩饰,肩膀一耸一耸的。
偏生徐岭眼尖,拉着他的衣角连声问道:“二哥你怎么了?”童音洪亮,把众人的目光全引到了徐寒身上。
凌靖雪知道前因后果,弯腰附在徐岭耳边说:“你二哥想起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一个人偷着笑呢,就是不告诉你。”
徐岭哪里依,扭股儿糖似的粘着徐寒:“二哥我要听,我要听!”
太夫人笑呵呵地看热闹,其余人不好插话,凌靖雪继续推波助澜,拉着徐岭的手:“瞧,你二哥脸都憋红了,不知多好笑!”
徐寒眼看混不过去,眉头紧锁憋了许久,忽然一把将徐岭高高抱起:“笑话就是,高屋建‘岭’,二哥把你抛到房顶上好不好?”
凌靖雪一阵恶寒,太夫人和二夫人却已被逗得哈哈大笑:“难为老二了!”
徐寒不好意思挠头傻笑,与平时的冷漠孤傲迥异,透出一股憨厚可爱劲儿。凌靖雪抿唇而笑,望着他英武的侧影,心中蠢动。她忍不住凑上前,附在他的耳边:“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