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徐寒提着个食篮怒气冲冲闯进门,凌靖雪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咣”地一声,他重重顿在桌上,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好整以暇放下手里的书,抬眼望着他,无辜地耸耸肩:“驸马惦记着妾身,投桃报李是应该的。妾身想起宫里老人的嘱咐,这才吩咐了府里妈妈。莫非驸马喝了药身子不舒服?还是嫌药太苦了?”
徐寒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脸色黑的像炭一样:“吩咐?现在整府下人都知道你派人四处寻虎鞭汤给我补身子,又是怎么回事?”
凌靖雪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烦恼地敲着头:“妈妈们互相交好,惦记着府上恩情,四处帮忙打听也未可知。我只说要最好的药,谁知他们上哪里弄去?”
徐寒恨不得把笑靥如花的凌靖雪掐死,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一看到昨晚的伤口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故意让人送补药讽刺她。本以为能赢下一局,谁知她竟将计就计吩咐送药的婆子给他熬一碗上好的虎鞭汤。
他迟迟未定亲本是因为顾虑着皇帝,府中人不知长短早已议论纷纷,他只当没听见。如今被她这么一闹,简直明着宣布他不娶亲是因为身子不好。就算到时候未圆房被人发现,也只会认为是他的原因。
当真自作孽不可活,他一回府就觉得府里下人眼神都怪怪的。本以为圆房的事被人发现了,正觉得出了口气,转头丫鬟便红着脸端上一碗虎鞭汤,气得他倒仰。
凌靖雪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仿佛饮了一杯陈年佳酿,只觉通体舒畅。她忍气吞声十几年,在宫里被皇后算计,嫁了人受丈夫的气,终于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刻!反正她与徐家早晚要决裂,何必委屈自己?
徐寒兴师问罪而来,她却毫无歉意。自己挑事在先,对方既是女子又是公主,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唯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手欲离去。
凌靖雪却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抬头对上他眸子,表情倔强眉目含笑:“夜深人静,驸马饮了补药还在外面睡,旁人会怎么想?”指了指外间的大榻:“妾身替驸马着想,不如就在榻上歇了,明早再走不迟。”
饶是徐寒气度颇佳,才能品出她所言不差。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眼光不停,亦不表示同意,转身便往榻上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凌靖雪与他交往不深,印象中的徐寒不是冷静自持便是孤傲严肃,从未见过他如小孩儿一般生闷气,觉得甚是有趣。细细思量,似乎自己做得有些过分。
看他侧身靠在榻上,衣衫单薄,她不免微微内疚。想唤荷澜,又怕他不好意思让人看见。思前想后,她只得从自己床上抱了一床薄被,轻轻放他脚边,亦不多言。
徐寒长年习武身子康健,倒不在乎一时的寒凉。卧在床上,脑中不知不觉浮起方五娘温柔的倩影,唇边噙上了一抹微笑。凌靖雪蹑手蹑脚靠近,余光恰恰扫到他温存甜蜜的神情,联想到刚才的怒发冲冠,不由心头微微一酸。
徐寒满腹心思记挂着方五娘,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不知过了多久,想换个姿势躺好,右足一踢,才发现脚边多了床被子。大约是原本就有的吧,他不以为意,随手扯过搭在身上,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第二日,徐寒脸色明显改善了不少,陪着凌靖雪同去太夫人房中拜见徐家几位掌事的男人。徐庭仪沉默持重,英气逼人,隐约可见率领千军万马、挥斥方遒的风采。凌靖雪按捺住内心的翻涌,规规矩矩对他施了个媳妇礼。
徐庭仪十分意外,不禁望了望太夫人,见她并无惊讶神色,猜想昨日凌靖雪亦如此行事,心中定了几分。除却皇帝的原因,他对凌靖雪本人并无成见,见她稳重大方,觉得比小鸟依人的方五娘强上许多。
凌靖雪不愿多看徐庭仪,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大少爷徐严和三少爷徐梧身上。徐梧与徐寒外貌相似,剑眉朗目,亦在兵部任职。虽然做的是文官,毕竟出身将门,举手投足间更像个武将。他对凌靖雪点了点头,显得十分疏离。想到三奶奶昨日的神色,她心中了然,也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徐严却与徐家所有人都不同。倘若不是徐寒介绍,她几乎以为他是个过来做客的文官。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极好地诠释了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他只在翰林院任个闲职,既无功名也无政绩。
“二弟妹,”徐严啪地收起手上的折扇,对她作了一个揖。
时间虽短,她已看到徐严扇子上的书法是米芾的真迹,价值连城,暗暗心惊。据她观察徐家人生活富裕而不奢华,吃穿用度上等而非顶级。除了二夫人佩戴的首饰,徐严的折扇可算得上徐家难得的值钱东西。
徐寒问起父亲的身体:“前儿王太医怎么说?”
太夫人叹了口气:“云贵多瘴气,说是当年伤了身子再也难好,只有用药拖着罢了。年纪渐渐大了,也该歇下来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徐严等人连声附和,徐寒却扫了凌靖雪一眼,若有所思。她恍然大悟,太夫人的话是说给她听的。看来徐庭仪已经打算向朝廷请辞,以皇帝的多疑,必定怀疑他另有所谋,到时候她便是最好的证人。
既然认定了她是奸细,多说无益,她表情忧虑伤感,不理会徐寒探寻的目光,似乎一心为公公身体担心的贤惠儿媳。
徐寒摸不透她的想法,转而与太夫人闲话了一阵,拉着她便要告辞。凌靖雪冷眼观察,知道他还未放下昨晚的事。
小气!她默哼一声,不动声色甩开他的手,笑着对太夫人道:“昭林有件小事想求祖母的恩典,不知方不方便?”
众人皆是一惊,徐寒顿时沉下脸色:“什么事?”
她上前一步牵起太夫人的手,笑语盈盈:“我只求祖母一人。您若是不答应只悄悄告诉了我,好不好?”
太夫人犹豫了一下,慈爱地笑了笑:“公主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