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达成所愿!我不是也希望他能成为逐鹿中原的胜出者吗?此时为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乾清宫内传出他果断威严的声音,“皇阿玛既将此大任委托于朕,朕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重托,然朕才能有限,还望各位兄弟多加扶持,朕自不会亏待自家兄弟。兄弟们既要避讳,就将名字中的胤字改为允字。八弟,皇考葬礼事宜由你负责,朕先移驾养心殿。”
他开始自称朕了,我心里那个铜山县的龙四或许永远就是个记忆了吧!听着脚步声,衣服的悉索声渐行渐近,我忽然想逃避,趁他们还没抵达大门以前,我转身就跑。“站住!”我一惊,止住了脚步。要面对的始终要面对,难道我还躲着他一辈子?我收起所有的心事和情绪,平静地转过身。烛光中的他身着白色丧服,双目红肿,可丧服下不经意露出的明黄的衣角跟他眼里偶尔闪过的踌躇满志一样惹人注目。我提醒自己,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而我早已不是倍受他宠爱的小丫头,凡事不可像过去一样任性无礼。于是,我朝他行了个大礼,呼道:“落儿叩见皇上,不知皇上驾到,落儿失礼,请皇上恕罪。”
我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一排鞋在我身边走过,接着一双方口鞋停在了我眼前。
“我们之间就这么生疏了吗?”他略微迟疑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却将我的胸口碰得生疼。
我磕了一个头,淡淡地道:“皇上折煞落儿了,您是皇上,落儿只是一个出生贱籍的奴婢,皇上的话落儿如何担当得起!”
“先起来。”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起来,“抬起头看着我。”
我心里一阵慌乱,我怎么了?我到底是怕面对一个皇帝还是怕面对他?抑或是怕面对自己的心?也罢,不管是哪一个答案,今天终究是逃不过的。我干脆利落地抬起头直面着他,他起初微露惊讶,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擦拭,他的手指染上了一抹殷红,原来我脸上的血迹依然还在,他闻了闻手指上的气味,应该是血腥味吧。他居然笑了,“这才是我的落儿嘛!我说我的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跟其他女人一样畏畏缩缩了?”
“皇上,落儿已不再是个小丫头,而皇上也永远不可能是龙四了!”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眼里的踌躇满志瞬间沉落,却又急切地说道:“丫头,我知道这几年苦了你,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现在可以了。你听我说......”
“皇上!”一声悲呛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话。
我和他同时回头,德妃掩面哭泣而来。我跪下道:“皇额娘吉祥。”德妃只是低头看了看我,便抓住了胤禛的胳膊,“皇上,你皇阿玛他......”竟泣不成声了,“陪我进去看看......”
“是,皇额娘。”他搀扶着德妃一步一步往乾清宫走去,宫里升上了白绢蒙着的的宫灯,烛光透过白绢射出来的光微弱而冷清,我一路奔跑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更是寒意彻骨。黑暗中,已走远的他回头向我望来,我很想在他眼里寻找一些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东西,然而夜色茫茫,我什么也看不清。终于,他母子二人踏上乾清宫的台阶,身影融进了黑暗里,留下我孑然跪在坚硬的地面,呆呆望着乾清宫的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该回雍王府吧?而当我起身时却站立不稳摔倒在地,竟是跪得太久,双脚麻木了!伏在冰冷的地面,我不想再站起来,擦破的手掌似乎有轻微的疼痛,可这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道是谁将我从地上抱起,我诧异地回头,原来是十三。十三那双曾经充满稚气的眼睛如今亦写满沧桑,在黑夜里却分外闪亮,我傻傻地盯着他瞳孔里倒映的自己,却发现他眼眸的某处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不同于今晚的一切。我觉得自己的心终于被揉碎了,那种酸疼化作眼泪无声地流淌,“十三,”我怔怔地开口,“或者落儿改叫你怡亲王?”
十三叹了口气,“傻丫头,我不是怡亲王,我是十三,永远都是十三,而你也永远是铜山那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
“十三!”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哽住了我的喉咙,热泪滚滚而下。
“走吧,我送你回去。”十三仍旧抱着我往宫外走去,而我也不想去避讳,我和十三已经被冤枉过一次,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更何况,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在乎我!
十四日,胤禛封允禩,允祥为亲王,并下令征召允禵从西北军前回京。二十日,胤禛正式即位,改元雍正。雍王府即举府进宫。乌拉那拉氏被封为皇后,年秋月,李氏,纽钴禄氏均被封妃,而我仅仅只封为嫔,住了宫里很僻静的一处宫苑。从李氏和年秋月得意的目光中,我知道自己如今有多落魄。他雍正此时后宫诸多女人中,那拉氏是嫡福晋,封后乃预料之中的事。其他女人只有我,李氏,纽钴禄氏和年氏生有子,似乎凡有子之人均封为妃了,单单我只落了个嫔,而我的弘昼不比任何人差。我记得自己曾在康熙驾前无比自豪地说过,“只要心中有爱,身份并不重要。”可现在我也只得嘲笑自己当时是多么傻!虽然我仍然认为这皇后皇妃或者贵妃不是我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但在这封建社会,这却是衡量一个君主宠爱一个女人的尺度。爱她就给她封号,不是吗?而我却连封号都没捞上个好的,何来的爱呢?我细细一数,真不知道这么一排下来,我是他第几号小老婆!难怪自己要贻笑他人了。
很庆幸自己不是一个爱好争风吃醋的人,也不是将全部的生活寄托于男人身上的人,我总算有自己的广阔天地可以随意翱翔,也有自己的狭小一角可以独守寂寞。不管他胤禛如何冷淡我,有一点我却异常感激他——不干涉我随意进出宫;那拉氏从王府起就没有约束我的习惯,如今当了皇后也没给我小鞋穿。所以,我就像紫禁城的一只燕子,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宫墙内外,寂寞而哀伤地享受着我的快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