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汐染以前住的地方位于巴黎第九区。这里有著名的巴黎歌剧院、春天百货公司、拉法叶百货公司,此区热闹程度,比起香榭大道的繁闹稍逊。
离安汐染以前住的地方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很长的种满了法国梧桐的小路。因为远离马路,再加上茂密的树木的遮掩,让这里颇有些远离尘嚣的味道。以前的傅影,很喜欢走在这条小路上。所以,一早上起来的她,选择在阳光普照之下漫步在落满树叶的小道上。偶尔会有骑车的孩子,或者做着晨练的年轻人从她面前跑过。
原来,没有负担是这样让人惬意。以前的她活得太累,拼尽全力只想要证明自己,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好好享受生活。
铃!
铃!
按了三次铃声,屋里还是没有反应。安汐染心道奇怪,这栋房子里之前一共住了四户人,都是在法求学的异国人。她算是在这里住得最久的一个吧。
当初来法国的理由很简单,她想要离开那个让她伤心绝望的家,母亲的死,让她无法原谅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父亲。无法原谅他背弃他和妈妈十几年的夫妻情义,在事业有成之后抛弃和他一路打拼过来的妈妈。更无法原谅他不顾家庭,一定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如果说他真的抛弃妈妈,也许妈妈也不会那么早死去。妈妈虽然柔弱了一辈子,可是谁也不知道她骨子里其实是多么倔强,只要她认定的事,就算头破血流她也要去做到。宁可玉碎不能瓦全便是妈妈当时的想法吧,毕竟爱了十几年的丈夫,一朝知道他瞒着自己在外面包养小三,便再也无法假装无动于衷。于是妈妈咬着牙提出了离婚。可是那时他说了什么,隐约记得他当时放下话说,想离婚除非他死了。
她还记得,当时妈妈脸上是怎样的悲痛与绝望。当爱已成往事,她还剩下什么?所以,妈妈便采用了最决绝的方式。用她的死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妈妈死后,她没再看过他一眼,也没再喊过他一声。她固执地认为,妈妈的死根本就是他的罪魁祸首。不,她还忘了一个人,那个女人。如果没有那个女人趁爸爸上班来家里耀武扬威说她为爸爸怀上了儿子,妈妈又怎么可能绝望地以绝食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去?
她恨他,更恨那个让她的家变得支离破碎的小三。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她还是那个被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温柔的妈妈现在还好好地活着。是那个女人,毁了她的幸福;更是他,亲手将自己对家庭的憧憬打破。
所以,她怀揣着母亲为自己留下的一笔钱悄悄地逃了,独自踏上了异国求学路。刚来法国的那两年,是她最苦的日子,不过她还是咬牙熬了过来。这中间,有她对未来不服输的倔强,更有许多好心人的帮助。初来这里的她,困难是艰巨的。首先便是语言问题,语言不通让初来咋到的傅影碰了很多钉子。不过,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在之后的两年里,傅影不仅能够流利地说着法语,英语,更将欧洲其他国家的几种语言也掌握了。语言问题克服了,麻烦却接踵而来,因为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这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存款,所以当她出院的时候,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钱了。虽然身上还有钱,可那是他的,她不想用,更不敢用,怕被他找到。
那时候她刚刚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好不容易找到房子,便是眼前的这栋。是房东米歇尔太太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拉了她一把,所有不管这栋房子里的房客是来了走,走了又来。她始终是没有走过,因为对这里,她已经有了感情,即便后来傅影早已有了能力自己买房子,她依然没有走。这里,给过她温暖,所以她便会对这里有所眷恋。
不过还好,她记得在门房前的盆栽下面有一把备用钥匙,这是她为了防止忘记带钥匙而特意放在那里的。
她曾经的房间在二楼,沿着木质楼梯缓缓上去,房子里安静地可怕。杜波伊斯、马丁还有韩依玲都不在吗?
韩依玲和她一样,同是华人,又是校友,来这里也有一年多了;杜波伊斯是大三的新闻系学生;马丁则已经是大四了,此刻正是上午十点半,平常这个时候房子里也不会这么安静的。
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面还维持着她走时的模样,一切都没有变,一切好像又都变了。因为她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咔嚓!
正在清理东西的安汐染突然听见一道关门的声音,她的室友回来了?
蹬蹬的上楼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敞开的房门前。
“你是谁?”纯正的法语腔。一个身形稍显肥胖,上穿黑色大衣,下着灰色长裙,头戴着一定浅灰色的小圆帽的老太太看着安汐染问道。这里是傅影的房间,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亚洲女子怎么会有钥匙进来?
是米歇尔太太。米歇尔太太不住在这栋房子里,她住在另一个街区。自从五年前米歇尔太太的老公去世后,她便和她的儿子、儿媳、外孙女住在一起。偶尔会过来这边看看傅影她们。
“您好,我是安汐染,傅影的朋友,您一定就是她和我说起过的米歇尔太太吧,见到你很高兴。”安汐染同样用流利的法语回道。
“你是小影的朋友?”米歇尔太太才说了一句,鼻子一酸,便落下了泪水。她和傅影的交情也有六年了,说她们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倒不如说她们是忘年交来得贴切。她对这个美丽坚强的中国女孩充满了怜惜。对她,就像是对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
“米歇尔太太。”安汐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哭出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安小姐,你一定是来为小影收拾遗物的吧。”米歇尔太太抹掉眼角的泪水,问道。
“是的,您已经知道她去世的消息了?”安汐染有些不确定。毕竟这里远在法国,她们怎么会知道的呢?
“大概一个月前,中国的警察通过小影的手机联系过韩。”
是了,她以前的手机里有韩依玲的手机号,一个月前正好是她出车祸之后,大概警察是为了查证她的身份吧。
“韩呢?还有杜波伊斯和马丁怎么都不见人影?”
“杜波伊斯那小子最近谈恋爱了,估计这会去约会了,马丁好像之前听说是签了一家公司,最近大概在实习。韩前两天已经来我这里退了房,昨天的飞机,听她说她要回国去。”
真好,她死了,可是每一个人的生活仍然在继续。
可是韩依玲回国?她记得韩依玲在中国已经没有亲人了啊,她怎么会突然回国,她不是说一定要在法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吗,要等到她成功之后再衣锦还乡的吗?
“小影……她是怎么死的?”沉默了半天,米歇尔太太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她直到现在还是不想相信那个女孩子那么年轻便这样走了。
“车祸,不过,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在和自己亲密的人面前谈着自己的死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走的那一刻真的没有痛苦,反而有一种超越生死的解脱。所幸现在的她是安汐染,不用再背负那些负担。
“真是可怜的孩子。”
“谢谢你,米歇尔太太,傅影死前说她很荣幸今生能认识你。”安汐染抱住米歇尔太太有些发胖的身体。
米歇尔太太则因为她的这句话,抽泣地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