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钗努力平复了心中的不服,昂头轻笑,大红色的华服飘荡出一身骄傲。平静端庄的面容之后,却是将宫中几位贵妃娘娘的来历底细盘算了一遍,便在心里暗暗发誓:大姐姐,谁让你坐上了贵妃的位子,也只能说莫怪妹妹不客气了!
水妃木妃地位稳固,又是郡王家的女儿。耶律氏乃是大辽的公主,陈氏是太子的生母,那么久只有元春是个软肋了!想至此,不由的怔怔的笑起来。
“丹美人,凤藻宫到了,请您到大殿等候,想必贵妃娘娘就要回来了。”小宫女俯身施礼,引宝钗进了大殿。
正中的长椅乃是红木镶金,一色的明黄色的凉垫儿,雕龙镶凤华贵雅致。除却这些,余者仅有一张琴放在窗前一只萧挂在壁上。微风不起,帘幔宁静,檀香氤氲,衬得诺大的大殿宛如佛家清修之地。莫非元春竟是个这般简朴的人?
宝钗心中疑惑,却问那小宫女道:“姐姐叫什么名儿?”
“回丹美人,奴婢素琴!”
凤藻宫,因随侍元春而来的丫头名叫抱琴,便将分派到此的大侍女取名为素琴、雅琴。(大秦后宫,按定例派来的大侍女人数,太后皇后有四个,贵妃有两个,其余便仅有一名贴身侍女!)方才皇上将宝钗封为美人赐住凤藻宫后,元春便已悄悄使个眼色令那素琴过来服侍宝钗,可怜宝钗竟是不知。兀自以为这宫女是个无门无派的小宫女,便将心中所想在那一言一行上多多少少的表现了出来。
既是元姐姐的宫殿,宝钗当真的也不客气,信步在其中转悠起来。不禁嗤笑起来,少不得暂时也得委屈委屈自己,假作清减的人吧!幸而,为了在西湖扬名,她早已经习惯于这般简朴了。
千松岗,茅屋里空空如也。甄珠焦躁的将谷底搜遍,甚至飞檐走壁的上下攀爬,竟是没有半个人影!不觉心中惊异,难道耶律还有什么敌人?便是敌人,杀人灭口也不至于将尸体移走的,重伤之下耶律怎么会消失了呢?
千松岗又名千坟岗,能够顺利下到谷底并且安然离开,并不是易事。何况,他不过了离开了半晌而已?
炎炎夏日却忽然觉得心头一股冷风刮过。甄珠呆呆的站在茅屋前,疑惑的盘算了许久,终究还是一无所获。颓然的沿着从前出谷的小道,弯弯绕绕的踽踽前行。日落西山之时,竟然已经行到了城西的牟尼庵。
甄珠颇有些失魂落魄,更不会留心所经之地的景致。却不期正遇见一个小丫头端了铜盆向外泼水,那清冷的神情不觉叫她想起故人。那小丫头猛抬头见着有人注视着自己,便也恼怒的抬头看他。喝道:“佛门净地,施主还不快些走开!”
甄珠也不恼,只瞧着透出墙垣来的疏影暗香发呆,隐隐竟觉得这牟尼院必定住着故人。便打千儿问那小丫头里面住着何方的高士。却听里面一个清冷的女子之音道:“佛儿回来!”
忽觉头顶有惊雷炸响,甄珠竟是呆住。大声道:“敢问里面说话的可是妙玉师傅?”
若不是甄珠是习武之人,隐约听见了那女子淡淡的叹息,也不定就此错过了。却见那小丫头甚是惊奇的抬头睁大了眼望着自己,便携着铜盆关门进去了。一时,甄珠更是恍惚——怪不得千松岗下没了她们师徒的踪影,原来竟是寻了这样的地儿落脚。却不知远离红尘的了了师傅为何会选了城西的牟尼院?
因没了耶律的消息,甄珠便费力将燕京查看了一遍,奈何没有消息。心中一动,似有所感,便等到暮色渐浓才悄悄隐入树梢。几个轻盈的兔起鹘落,巧妙的落在牟尼院里。借着纸窗透出的微弱的烛光,瞧见那屋门两边贴着的对子:离尘香隔紫云来,近城水牵欲求去,横批却模糊不清了。
院中青苔甚多,更深露重之时怕是不易行走的。藏在其中,细细查探各个屋中的情形。甄珠不觉羞愧,从前离别之时了了师傅是说过今生不愿见到自己的话,如此也只有偷偷的来瞧瞧了。可叹当年的救命之恩,又指点了他拜师学武,却也是多年无音讯。想不到,竟然今日在这里撞上了。
更兀自沉湎于回忆中,忽然听得里面那清冷的声音问道:“佛儿,今儿带回来的那人可醒了不曾?”
虽是一番周折,然而如今的妙玉更比幼时要清高冷傲十分,夜幕中能够承认识得甄珠也真是不易。却原来妙玉今日回千松岗谷底采药,却发现昏迷不醒的耶律明珠,好心将他救了回来。安排了佛儿悉心照顾,此时算是没了大碍。
不过寥寥几句那妙玉便唤佛儿送甄珠出了牟尼院。听闻了了师傅已然故去,不觉颓然。想来妙玉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儿,便是出家之人,也难免容易让人生出非分之想。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撵出来也是应该……
瞧瞧天色,悄然改装来之雨花巷云雨楼,那老鸨子早认得这个人呢。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帽檐上镶着金线,袖口上滚着桃花,腰间单单香囊就别了三四个。走去路来,一摇一摆活像横行霸道的螃蟹。不紧不慢的,必定是要找嫣红姑娘的。
金老板不在,却让嫣红姑娘转达了意思。明日,竟是要扮作儒雅的公子,进宫面圣呢!不想,安排的身份竟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师兄!甄珠心中不禁暗笑:师傅自来不轻易收弟子的,眼下也仅仅有自己和师兄甄玉泉,便是了了也仅和师傅有半师之份!师傅那般小气的人,若是知道自己在外面偷偷的认个师弟,只怕会气的吹胡子瞪眼呢。
闲言少叙,却说第二日,天朗气清,当真的是个好天气呢!御书房,戴权禀道:“皇上,昨儿新册封的几位美人去长乐宫请安了。”
秦承乾认真的瞧着手中的奏折并不言语,那戴权略一愣,轻笑道:“太后娘娘宣召了几位新主子……”
皇上不觉讶异的抬起头,太后居然会宣见几位新美人?这当真是奇闻,太后何时肯见这些人了?自从耶律宛颐闹出滴血认亲的事儿后,太后在碧霄殿住了半月,终于还是回了长乐宫,却听人传闻她要闭关参禅,年前不见外人的,如何会对这几位美人上心?
心内暗笑,却是为自己与太后多年的母子却竟然看不透而伤心!摆手道:“先不说这个,水溶可带着人来了,直接带来见朕!”
戴权依言出去,片刻便引着水溶与一个蓝衫的男子进来。那男子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温文尔雅,笑如春风。跟在水溶身后,却也不卑不亢,像是个清高孤傲令人生畏的男子。
水溶却是一脸困惑,请安之后便恭敬的站着。便听皇上问道:“连璧,你可愿意做太子的老师?”
“草民听皇上的安排!”甄珠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说着,竟没有丝毫的兴奋抑或惊讶。
秦承乾哈哈笑道,走下龙椅,看着水溶道:“水溶啊,朕将连璧的事儿安排给你,可有疑问?”
水溶敛手微笑,“皇上信任,微臣万死不辞!”
“都不用跟朕说这些官样儿的话,作为君臣朕信任你们,作为长辈,朕也算是瞧着你们长大”秦承乾瞧着水溶与甄珠渐渐抬头,不觉颔首微笑,“水溶乃是国之栋梁,朕有心要你多担当些重任,许多事也就不能瞒你!这些,连璧下去再与北静细说不迟!”
水溶自此也不再问,便听着皇上与甄珠说些话。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怎么瞧着甄珠竟然与皇上是旧识,敢情几月来贤王爷在南边的诸事顺利,有许多竟是甄珠暗中出力!珠联璧合,因此名珠字连璧,莫非竟是皇上还做太子时的幕僚?
“太子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近,便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秦国宝仍是顶着略显肥胖的身躯,有板有眼的给众位见了礼,便恭敬的侍立在侧。皇上也不多言,指着甄珠道:“太子,这位连璧先生乃是北静郡王从前山中学艺时的师兄,如今朕就令他给你做师傅如何?”
秦国宝唯有答应,便又听皇上道:“太子如今年龄渐长,为着以后能够担当大任,择日便搬去太子府住着吧!日后,倒是要有劳连璧为太子多费心呢!太子,还不拜见老师!”
秦国宝素来是跟着木妃陈林妹住着的,忽然听闻皇上要自己出去单住却也难以接受。不觉竟是有些委屈,可怜兮兮的望着皇上。秦承乾心中略略有些不忍,到底是狠心道:“你黛玉妹妹都自己住到了公主府,男子汉大丈夫,这般的离不开你母妃,日后还能有什么作为?”
秦国宝心中一惊,提到黛玉倒是也开心。这几年还不是时时的琢磨着能够逃出皇宫,到民间乡野的自由玩乐。如今,父皇能够放自己出宫另住,当真是莫大的恩典!况且,有水溶的师兄做老师,想必这连璧也是个人中龙凤英雄中的英雄!
想至此,倒也是开怀,便千恩万谢的真心叩拜了。口中犹不忘了说道:“谢父皇恩典!只是,儿臣不能时时刻刻随侍在父皇身侧,实在惭愧!”
秦承乾看着秦国宝的神色,不见其中有丝毫的杂质,看来陈林妹所说的秦国宝并不知真相倒也不假。如今,自己再这样将国宝放在宫外,让甄珠这样的监视他,是否有些过分?然而,他身后的人那样对自己,小小的报复又有何妨?怎可纠葛于这十几年的情分轻重?
“水溶,带太子去太子府看看,瞧瞧是否缺东少西的,抓紧时间收拾好了。另外再着礼部的人来看好日子,择日搬吧!”皇上一言既出,太子水溶便谢恩退下,自去查看不提。
却说这太子府乃是秦承乾还做太子时的宅子,多少年因为金皇后始终喜欢那里,时常的有人打扫拾掇。他三个来此查看,倒也一切如常,很不必再添置什么。
打发走了太子,秦承乾不觉舒心的长笑。许多年,身边的一切无不清清楚楚。如今黛玉回到身边,竟然便是梦中神人指示的女孩儿。这心中哪里能不开心,也便不再坚持从前孤注一掷的想法。淡淡道:“戴权,起驾去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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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贤良淑德乃是宫中的典范,我等自然要好生侍候!”端庄却又不失秀丽的女子巧笑嫣然。
旁边并排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表情各不相同,却不敢有人说话。便瞧着那墨色妖艳的上座女子哈哈大笑道:“丹妹妹真是个会说话的!母后,您可要赏她呢!”
太后像是极没有精神的,却不好驳了婉仪贵妃的面子。说来耶律宛颐毕竟是她的侄女儿,虽然中间的亲缘隔了一层,然而终究是娘家的亲戚。便宠溺的笑笑,拉了婉仪贵妃道:“好好,既是宛颐喜欢,便说说怎么个赏法儿的好?”
“丹妹妹这样天外飞仙一般的灵秀女子,自然不同凡夫俗子般的喜欢金啊玉啊的,不如就赐皇上今日临幸凤藻宫偏殿吧!”
耶律宛颐一句话,竟是让那些女子皆嫉妒的看着方才的女子。她何德何能,竟然让贵妃娘娘一见倾心,还这般的帮着她抢皇上!秀女们到底是年轻,入了后宫不过一日,竟忘记了后宫佳丽三千,哪里有谁肯无缘无故的帮衬着谁!
但见昨夜被皇上宠幸过的女子低着头,便不言不语。那左丞相的女儿赐住在潇淑殿偏殿,便是元春从前住过的地儿。今儿本是懒懒的想着在殿里歇歇的,却也知道宫中规矩需得去拜见太后。不想,极少见客的太后娘娘,今日似乎心情大好,二话不说的便宣她们觐见。她这进宫头晚就给宠幸的女子,自然便给那些红了眼儿的女子奚落一顿,却也只得忍着。然而,皇上昨夜还说今晚再去听她弹琴的,可恨婉仪贵妃竟然在太后面前给那薛宝钗讨什么赏赐!
不觉不服的偷偷瞥一眼婉仪贵妃,正遇上那女子挑衅而玩味的神情。如万剑钻心的疼痛,立即又低了头。
“皇上驾到!”戴权的声音响起,几年来皇上来长乐宫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是皇上不孝,却是太后娘娘如今信奉佛祖,日日的诵经念佛需要清静。而皇上最是沾染尘埃的,自是太后极大的避讳,便干脆除了娘家的婉仪贵妃,谁也不见的!今日,当真的稀罕呢!皇上进来,一路畅通无阻!
心头一颤,也不理跪了一地的女子,径直去给太后见礼。再扶起耶律宛颐,冷冷道:“婉仪有孕在身,快快平身!”
扫视众人,除却婉仪贵妃,果然都是昨日才封的四个美人。星目如电看的殿中众人都是红脸低头不语,秦承乾忽然笑道:“母后今日心情不错,可是你们哄的太后开心?”
“那是自然!”耶律宛颐愉悦的笑道:“母后难得这么开怀,可是妹妹们的功劳呢!尤其是丹美人,几个笑话便能让母后笑出泪来呢!”
秦承乾心里一惊,丹美人?丹美人不是那个盗取黛玉绛珠之人么?其兄亦是个货真价实的二百五呆霸王,曾经戕害了多少人命,甚至自小服侍黛玉的琳儿夫妇!自己还不曾找她说道说道,她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皇上想什么呢?”太后静静的盯着皇上,眼内冷的没有丝毫波澜。
“啊,想起朝堂上的一些事儿。”秦承乾略略失神,回头时却见耶律宛颐一丝取笑揶揄。心底闪过一丝狐疑,轻笑道:“母后说什么?”
“哀家今日难得高兴,全亏了丹美人的笑话。哀家想给丹美人讨个赏赐,不知皇上可否准了?”太后竟是低头轻轻玩弄着长长的金指甲,说的颇没有底气。
皇上讷讷的点头,才见到太后的笑脸,“丹美人,瞧来皇上已经是同意了要你伴驾。今日黄昏早些沐浴,哀家叫彩霞提点着你,如何?”
秦承乾似是方才发觉,失声道:“母后!您竟是说……”
此时,便是那余下的几位美人也是笑的花枝乱颤。便循着皇上的目光看去,愣愣的看着丹美人,那眸光里却空洞的没有丝毫感情。隐隐,渐渐泛起不耐!却轻笑着抬头向那女子招手:“丹美人,到朕这里来……”
丹美人身上登时聚集了众人艳羡如刀的目光,她却能稳稳当当的走来,其稳重也可见一斑。轻轻施礼,竟是千娇百媚呢。张口便是清脆圆润的声音,“臣妾参见皇上!”
“免了!”秦承乾伸手拉过女子,仔细打量一番,那眸子里的精明虽是藏在深潭之中,却逃不过皇上洞察人心的注视。女子竟是一霎时的心慌,转而便安慰自己:想必皇上竟是被自己的美貌迷惑了……心中得意不已,俏脸红晕。
“母后见谅,儿臣却是等不到晚些时候的!”秦承乾起身,拉着女子便撇下众人,径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