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轻笑道:“娘娘,皇上,黛玉想请求皇上立刻下一道圣旨给荣国府可好?”
黛玉这般孤标傲世的女子,何曾如此开口求人。此话一出,皇上与陈林妹皆是忙不迭的点头不已。满屋子多少人眼巴巴的瞅着黛玉,不知黛玉要说什么事儿。
虽然目不视物,黛玉却能感知人人心中的好奇。小脸刷的一红,却循着陈林妹的方向说道:“如今黛玉眼睛瞧不见了,这心便也不愿再回荣国府了。若是皇上还认从前那册封公主的事儿,便恳请皇上将那圣旨宣给外祖母家。”
“认,认!朕自然是认的!”皇上心花怒放,上前捉住黛玉的小手大笑道:“从前为的是怕玉儿不愿意,如今可好了……好孩子,你可愿意就住在宫里?那栖凤宫却是一直给你留着的,以后就是咱们长乐公主的地儿了,孩子你看可好?”
竟不想,黛玉不过是请求宣一道圣旨,皇上便能高兴成这般模样儿!陈林妹眼中亦直落泪,水嫩的手抚上黛玉的发丝,叹道:“你眼睛瞧不见了,便住在宫里,由着姨娘们照顾你,可好?你瞧青君青莲她们几个,却也是日日夜夜盼着你能来的!”
黛玉默默点头,却又轻轻摇摇头,叫着许多正在兴头上的人都是一怔,生怕黛玉反悔。却听黛玉轻声道:“皇上不是早在去岁便开始造公主府了么,听说八月就能竣工了的。黛玉想要……”
“好好!就先在栖凤宫让御医调养着,好些了便搬去公主府,可好?”皇上竟是十分哄孩子的口吻,坐在黛玉头前,满眼爱怜。说罢,立即走到案前亲写圣旨,盖了玉玺,命戴权亲自去传旨。
听着戴权领人窸窸窣窣退下的声音,黛玉的心忽的难受。自此之后,怕是皇上与容德贵妃当真以为自己愿意融入这皇家了。不觉滴泪,才蓦然发现自己这眼睛是看不到了的。想来,心底深处竟是不愿意记起眼睛的。
“国宝,水溶,你们且先下去吧!”皇上重又坐回榻前,继而向着将要走出大殿的两人说道:“水溶,今日的事就交与你去查清吧!”
水溶立时转身跪谢,再退下了。那秦国宝却是撵了水溶而去,也不知说些什么。
一时,众人皆是知趣的退下,陈林妹轻声道:“玉儿,今日就先歇在霄淑殿吧,也免得皇上担忧。明日早挪出去不迟,好不好?”
黛玉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般的叹息一声,也便不再说话。却见霄淑殿的大太监刘全颠颠的跑来道:“回皇上,娘娘,几位贵妃娘娘来探望公主了,是不是……?”
秦承乾一愣,几时这些人便知道了此事?当真的都是很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呢!不觉看着黛玉浅笑道:“玉儿在这里歇着,朕待她们进来,再从后面绕出去。你若是累了,便不要和她们多说。”
“谢皇上……”如此贴心,黛玉竟不知如何言谢。心头之中,情不自禁的便是想起姑苏的过往。那时候父母聚在,亦是将她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事事都是随着她的性子。还好她也是天性安静好学,不然也不知晓会疯长成何般模样儿。
再细想,又何须多虑?父母还不是晓得女儿的脾性天性淳善的脾性才如此的,不然他们那样知书达理的人怎会由着女儿胡来!
黑纱之后的眼睛竟是露出笑意,静静听着容德贵妃陈林妹接待那四位贵妃娘娘。
“婉仪妹妹,清早才到这霄淑殿来,如今天天才微黑,便又惦记上我这霄淑殿了?”几人在前殿坐定,着小宫女们看了茶,陈林妹竟忽然生出闷气,不觉轻笑着盯着那耶律宛颐。
一身水绿色宽大的袍子,头上也只轻挽着发髻,那耶律宛颐竟是不曾梳妆打扮便十急慌忙的来看热闹的。把盏啜饮,笑的千娇百媚,“姐姐莫不是不欢迎婉仪?婉仪可是听说皇后娘娘的甥女儿咱们的公主病了,巴巴的便赶来问候的。倘若不是因为公主暂且住在这里,姐姐当婉仪喜欢这里么?”
大秦后宫却不比从前,并没有那些妃子争风吃醋斗的乌烟瘴气的事儿,这水妃木妃与元妃,皆是十分和顺友善的。听得耶律宛颐如此说话,皆是忍不住的气急。和雅贵妃水萦纡起身笑道:“容妹妹,咱们去瞧瞧公主的要紧!婉仪妹妹,公主想是在里面静养,咱们怎可在这里搅了公主的清净,妹妹看呢?”
木妃也是起身如是说,倒是元妃低着头不言不语。耶律宛颐扫视一周,便将各人的情态看了明白,抬步便向内殿走去。也直到里面,元春才禁不住快走几步,拉住黛玉的手轻声哭泣。
“林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这可是怎么说的呢?”听元春口气,这担忧倒是真心的。
黛玉不觉轻轻摇摇拉住自己的那双手,早已感知落在手心的泪珠,便尽力笑道:“娘娘也不必忧心,御医说还能调治,兴许就能好了呢!”
“眼睛乃是身体最薄弱的地儿,本宫可不曾听说有谁瞎了又复明的?”耶律宛颐寻了床尾坐了,悠然翘起腿来,似是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那睥睨的清眸满是戾气,实在招人厌恶。
这声音,黛玉自然听得出是谁?禁不住冷笑道:“婉仪娘娘金尊玉贵,这番来看本公主的盛情,本宫也担当不起。”不待那婉仪贵妃洋洋得意,黛玉偏已然又开口了,薄唇娇声,单是看着竟也令人心动。“娘娘乃是大辽的公主,大辽与大秦素来因联姻而和睦,也因和睦而联姻。娘娘在这后宫三千粉黛里,乃是最得皇上重视的,一言一行难眠关乎社稷大事,请娘娘三思而后言……”
水妃木妃等等虽听不出这其中端倪,那耶律宛颐自己却惊出一身冷汗。再细一思索,这林黛玉再怎么得皇上和那死去皇后的宠爱,也究竟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如何就那么有心眼儿,要拿两国大业来压自己。难不成,皇上都不知道的事儿,她一黄口小儿已然发觉?
疑惑的瞪一眼,便不再接话。
却说婉仪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只给黛玉一席话说的闷口不言。那元春第一个心内涌动,扯扯黛玉的小手,娇笑道:“好妹妹,你在宫中人地生疏,但凡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了青君她们也好,紫鹃也好,且记着大姐姐不论什么时候,定然要护着妹妹的!”
才对着黛玉说罢,便亦抬头向容德贵妃道:“容姐姐,林妹妹虽是贵为公主,却究竟还是个孩子。倘若林妹妹有什么不周不好的地儿,还请容姐姐多担待!元春感激不尽!”
宫中的贵妃,竟是对着平身份的贵妃如此说话,可见其心之诚。瞧在水妃木妃眼中,皆是不住的点头,唯有婉仪仍旧鄙夷的望着众人,而陈林妹却狐疑的看着元春。人心隔肚皮,这面上的话,谁知道谁是什么意思?
水萦纡与木芙蓉又说了几句,无非是关切黛玉静心养着,有什么需要无须客气。既是公主,这里便是自己的家。何况当年与皇后的情意,众人始终是心疼她的。闲话一时,水妃木妃便提出告辞,陈林妹一面吩咐宫女传膳,一面送各位贵妃出去。
才瞧着众人出了霄淑殿的宫门,心内便迫不及待的想着回去亲自喂黛玉吃饭。却不想忽而又看到那元春去而复返。陈林妹妙目轻挑,摆手让身后的宫女进殿,只身迈步迎过去。
二女相对,相视一笑,却谁都不愿说话。
末了,还是元春叹道:“陈姐姐,今日之事甚好,妹妹已经此事告知宫外。盼望姐姐今后加紧教育太子殿下,勿要使太子殿下太过顽皮,坏了宫外的大计!”
陈林妹默然不语,直看着远处暮色朦胧,隐隐似有大雁飞过。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元春轻笑道:“那是婉仪娘娘养的大雁,说是喜爱草原的雄鹰,才养了那大雁聊以慰藉,可是……想来姐姐该明白了?”
陈林妹却是摇摇头,疑问道:“将此中疑惑告诉皇上?”
“不!”元春断然道:“找个时机,向皇上提及,但是却必须要皇上相信那大雁只是婉仪娘娘的玩物,只是玩物,姐姐明白了?”
陈林妹不解的看着元春,转而冷冷道:“这又是谁的命令?”
“自然是宫外咱们的家人传来的话!”说着,元春递过一张字条,上面是细弱蚊蝇腿脚的小字:替耶律瞒大雁之事,教太子以治国之道!
陈林妹看罢,竟是罕有的将那纸条塞入口中,忍着恶心咽下,此番情景看得元春也是惊愕。不觉张着大口道:“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瞧着元春惊慌失措的神情,陈林妹不觉从心底里高兴。笑的花枝乱颤,眼中亦笑出泪花,“好妹妹,你从十二岁便跟着我,如今已是十几个年头了,咱们姐妹间的感情说来只怕比家里的亲姊妹还要亲上三分。元儿可否告诉我,当年的女婴究竟是怎么处置的?”
元春进入太子府的当日,亲哥哥便殒命了。年少英俊的贾珠,素来是元春心中的骄傲。那种心伤,何人能知?自那时,她便晓得要忠心耿耿的为凌驾于荣国府之上的主子效命,多少年来矢志不渝。只可恨这个陈林妹,竟然还敢问起这样的话!
不觉冷了脸,“姐姐不要让妹妹为难!”
陈林妹拉过元春的手,轻声道:“那林黛玉说来也是元儿的妹妹,如今她又瞎了眼,你说我若是想让她吃些苦头,岂不是很容易?”
外头的命令里,始终未有牵涉黛玉的消息,如此保护黛玉只是自己作为表姐的份内事儿。元春心中一惊,神情不觉软了下来,“告诉姐姐也无妨……那女婴,家里人自是将她送给了大户人家好生教养的!”
“你胡说!”陈林妹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拉住元春的手,将那长长的指甲掐入元春的肉里。“元儿,你以为你可以骗的过我么?”
元春吃痛,慌忙轻声道:“不敢瞒姐姐,只求姐姐不要告诉家里人。否则,否则……”
“我知道,贼船向来都是上着容易下着难!姐姐爱护你,不是一件两件的事儿了,何苦还瞒着我?”陈林妹说着说着,也是渐渐柔软。“这么些年熬过来,眼看着将要功德圆满,国宝也大了,我怎么会坏了主子们的事儿?”
抚着给陈林妹掐出的血痕,元春低头轻泣,“如今耶律并不知道姐姐是自己人,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所以才惹出今儿上午的事儿,这全然只是误会,请姐姐不要怪罪。”
“说你该说的话!”陈林妹不觉厌烦,“晚膳已传好了,没得跟你胡扯!”
“是!”元春乖乖的低头,恭敬的答道:“当日,元儿将女婴送出给了家人,家人辗转便将女婴弃到了野树林里。那家人却是元儿认识的,嘱咐他千万看着给人拣去了才准回去复命。他便等到那求子拜佛后路过的人将女婴抱去了,只可惜……只可惜那女婴又夭折了。”
陈林妹听着这话,不觉潸然泪下。多少年不曾相问,若不是今日终于确定黛玉肩上的印迹,她那死了一半的心,早已经那记忆抹去,残忍不愿忆起。仿佛入定般站了一刻,才轻笑道:“那两件事儿,我会记着的,妹妹尽可以放心。只是……妹妹也要想法子压压那耶律,不觉得她仗着太后的宠爱欺人太甚了么?”
“是,元儿尽力!”元春低眉顺眼的十分乖巧。抬头瞧着陈林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问道:“姐姐,要元儿送姐姐进殿里去么?”
“不必了,你去吧!”甩开元春的手,陈林妹转身便是拾级而上。“元妹妹不用担心,不过区区一个晚上,本宫会照顾好长乐公主的!”
御书房,水溶与秦国宝并肩站着,远远便瞧见一道明黄色缓缓而来。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父皇,父皇圣体安康!”
“都平身,起来吧!”秦承乾直直的走到龙椅上坐下,才定睛看着这两人。精明的大眼睛闪闪放光,大笑道:“不错,国宝跟着北静郡王在一处,也是学的聪明了,竟知道父皇要你们来这里等着了!”
秦国宝低着圆圆的脑袋,脸上满是羞惭。低声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臣恳请父皇让北静郡王做儿臣的老师!”
秦承乾狐疑的望着太子,笑的深不可测。瞧着水溶道:“水溶,西北战事已平,你也闲了很久了,就接下这个差事如何?”
唬的水溶登时跪下,惶恐道:“微臣惶恐!微臣年轻,怕是不能胜任!”
秦城微微点头,示意水溶起身。叹道:“既是太子所请,朕也不愿拂了太子一片好学之心。只是朕另有重任交付给你,暂且也只趁着空闲之时协助太傅教导太子吧!”
“臣遵旨!”水溶慢慢退后,敛眉看着脚下。
“玉儿她……今日之事,长乐公主受惊,多亏你么两个及时送来。若是耽误的片刻,只怕公主的听力也要消失殆尽了。却听皇上沉吟片刻,笑吟吟道:“水溶,朕将详查此事与公主府的最后事宜交给你,如何?”
“臣,谢皇上隆恩!”瞧着皇上的神情,水溶不觉喜欢。想来,方才霄淑殿自己拿失魂落魄,恨不得能代替黛玉受伤的神情,皇上已然瞧在心里了。能日日为黛玉奔波,也未尝不是皇上给自己的机会,怎不高兴?
“儿臣……”今日一来。秦国宝本是心虚,却难捱对于黛玉的关切。不禁跪下恳切道:“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儿臣为长乐妹妹伸冤!”
大手一挥,笑道:“准了!好好的办差,不要胡闹!”
水溶与秦国宝相视而笑,双双退下。自是谋划着如何去查案,那秦国宝最先想到的便是当时冲入内宅之时,雪雁呆愣的神情。碍于雪雁乃是黛玉从姑苏带来的丫头,还是待到明日再问的好。只可惜那个莫名其妙跳井死了的丫头,忒也鲁莽!
此话稍后再提,却说翌日清晨,早朝之上。执事的太监忽然传道:“大辽太子耶律明珠求见!”
殿上一干大臣俱是吃惊非常,不知那大辽的太子何时到了京中。秦承乾含笑问道:“众位爱卿,可有谁知道这太子此来,所为何事啊?”
众人皆是摇头不知,秦承乾望向满面诧异却又一脸担忧的水溶,轻笑道:“北静郡王,你是如何看的?”
水溶一阵恍惚,警醒一般,躬身道:“臣鄙陋,想是那大辽太子送贵妃娘娘入朝以来,并未出境吧?”
秦承乾点点头,高声道:“宣!”
宫门外执事的太监大喝一声“宣”,便有几百名守将相继传喊“宣”,声震九天!
耶律明珠已然换成一身器宇轩昂的礼服,迈步进殿。“大辽耶律明珠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珠贵为大辽太子,何须拘礼!快快请起!”秦承乾心内忖度,面上却笑如和煦春风。
“谢皇上!”耶律明珠起身,轻掸厚重的礼服。躬身施礼道:“耶律明珠自去岁送婉仪贵妃成亲,至今已在中原游历一年有余。对大秦万里江山甚是敬仰,特来向皇上致谢!再者……”
“再者如何,明珠有话尽管讲来!”瞧着耶律明珠微红的脸色,秦承乾不觉暗喜。貌似,这青年如此神情是再为终身大事忧虑。再一瞥,那水溶正虎视眈眈的望着耶律明珠!两个人,虽都是规规矩矩的站着,那眼神却已不知道勾斗了多少回!
耶律明珠从水溶满是猜疑的目光中回过神来,再度跪下,更是恭谨道:“启禀大秦皇上,明珠周游千山万水,曾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想要娶回家中,生生世世呵护!只是,大秦与我大辽几代联姻,此事并不是明珠一人之事,特想恳请皇上准许!”
“不知你父汗可曾同意?”秦承乾不解的望着水溶,何以水溶会那般的与耶律明珠不合。难道与边关战事有关,还是他们二人有许多的个人恩怨。这水溶小小年纪,已经是威名远播的大将,怎可这般私心甚重!
却见耶律明珠从怀中掏出一封国书,郑重的捧起。那戴权便细步走来,迅速的呈给龙座之上的秦承乾。从上至下认真瞧过,不觉沉声问道:“你可知晓,若是朕不同意你私娶民间女子,你父汗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知道!”耶律明珠回的倒也干脆,却叫秦承乾十分意外。众大臣瞧着耶律明珠与皇上如此严肃郑重的神情,皆是十分诧异,暗中揣摩却不敢说话。
“倘若朕执意不肯你娶民间女子,便需立即册封耶律氏为皇后,否则便要朕承认背弃了两国百年的盟约!”秦承乾一语毕,群臣哗然。纷纷议论,不知着耶律明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秦与大辽互为屏障,各位依靠。多少年来,皇室互通婚姻,便是当今圣上不曾册封耶律氏为皇后,也隆重的为其进行了册封贵妃的奠仪,丝毫不输于册封金湘玉为后的大典。两国盟约即在,这两国皇帝更是亲缘甚深,比那姑表的兄弟的血缘还近。说来,竟也不必担忧两国再有什么国土之争了。奈何,忽然提出这般的条件……
“是……”耶律明珠恭敬的三叩头,抬首道:“恳请皇上恩准!”
秦承乾哈哈大笑,竟是看不出心意。俯首相看群臣,只见那水溶出列朗声道:“既是民间女子,理应两情相悦!敢问太子,那姑娘是谁,她可曾同意?”
“她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自然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珠不敢冒昧相问!”耶律明珠淡淡看着水溶,两人便又互相瞪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