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拈在手上,递给了皇上。皇上又颇为难的看一眼黛玉,还是狠心接过戴权手中的薄薄刀片,轻轻在手指割开,滴下几滴血在那杯子的清水中。继而,秦国宝也是依样做了。
黛玉将那夜光杯擎在皇上面前,却不料如此高兴的结果竟然让那皇上眉头紧锁,星目疑惑似刀扫向跪着打颤的陈林妹。再仔细看看,那夜光杯中的血液分明已经融合,淡淡笑着举了杯子依次从贵妃娘娘面前转过,不期众人皆是和皇上一般的惊讶。
婉仪贵妃冷笑道:“长乐公主,只怕不是所有能够相溶的血液,就一定是有亲缘关系的!”
黛玉一怔,无奈的看看皇上,再瞥过太子时却浅浅的轻笑。若是想要帮太子脱离皇家,也只得等着那婉仪贵妃说出此话。秀美弯弯,仰脸看着似笑非笑的耶律宛颐,清声厉色,“哦,娘娘何出此言。滴血验亲,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儿,怎么偏偏贵妃娘娘您要反驳!娘娘究竟想要怎样?”
此般口吃伶俐的紧咬着耶律宛颐,却将那才晋升的贤德妃也吓出一声冷汗。时至今日,也才不过见过黛玉几面,不期她竟是这么狠辣。此是私心,倒也做不得数。
却说耶律宛颐气馁的坐回位子,凤目瞧见皇上十分玩味的神情,便十分的忧心。摸摸自己略略现行的肚子,不觉害怕。倘若自己生了龙子之后,别人也这般说自己呢?不觉竟是倒吸了口冷气,霍然抬头看着黛玉清秀的俏脸,眼眶蓄泪。
安然坐下,瞧着婉仪贵妃强忍恼怒的模样儿,不觉好笑。纤巧的细指绞住手帕,兰指轻扬,看向皇上秦承乾,“皇上,黛玉曾读《洗冤集录》有云:检滴骨亲法,谓如:某甲是父或母,有骸骨在,某乙来认亲生男或女何以验之?试令某乙就身刺一两点血,滴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俗云“滴骨亲”,盖谓此也。想来各位贵妃娘娘也必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婉仪娘娘作为挑起此事的人,却不肯承认,那么该怎样让贵妃娘娘心服口服呢?”
皇上星目如电,狠狠的剜一眼耶律宛颐。寒如幽潭,刺的婉仪贵妃不觉一阵挣扎。慌忙起身跪下道:“皇上,臣妾生长在草原和大漠之间。常常能见到大夫为马儿和羊儿疗伤,又有壮士饮马血羊血的,因此知道这血液并非相溶就一定有亲缘的。”
“这?何以见得?”皇上疑惑的问道,除却黛玉,余者也皆是十分好奇的看着耶律宛颐。皆如黛玉所说,人人皆知滴血认亲的古法,却如何连这也没用的么?
“回皇上,便说臣妾出嫁来大秦之前。大辽皇帝派十二名壮士相随,咱们歃血为盟。却是人人手里端了羊血,再用刀子取各自的血滴进去,连带臣妾自己,我们十三人当中竟有五个人的血液能与那羊血相溶。如此,断定滴血认亲并不可信也不难。”婉仪贵妃讷讷而言,余光射向跪在最远处的贤德妃。
众人仍是难以置信,黛玉方柔柔笑向秦承乾,“皇上可愿意当面验证?”
见皇上点头,而自己又答应秦利卓要帮他逃脱皇族,说不得黛玉也只有拼了一切。叫来戴权吩咐几句,这里黛玉背过脸去不看,叫皇上又取了鲜血。
那戴权出去点过一溜六个小宫女六个小太监带进来,将皇上的滴在碗里的血分开,让他们一一来做。孰料,挨个儿试去竟然全不中用。秦承乾的面色愈加寒冷,狠烈之气弥散。
黛玉神色也不觉凛然,走到最后一个碗边,将小拇指放在嘴边咬破,轻轻滴在碗里,唯有她自己盯着那碗,却是不知不觉间呆愣住了。
秦承乾疑惑的走近,竟然看到那血溶了进去!若说此前看到太子秦国宝与自己血液相溶时还有一丝疑惑略加担忧,此时却是十分震惊。不觉伸手拉过黛玉,细细看她咬破的指尖,血色殷红的刺人眼睛生疼。
黛玉心中如羽翼轻颤,缓缓抽回给皇上拉住的手,颇为尴尬的掩到嘴边。额上附红晕,方才所言不虚,却怎知试了这么些人,单单自己的能与之相溶。声音不觉细小,怯怯道:“皇上,您看黛玉的血液能相溶,这样结果分明便是……”
秦承乾大手抓过黛玉,轻轻牵着跟随自己,坐回正位。剑眉轻挑,满是忧心的看着耶律宛颐,“婉仪,如今倒是的确能说明血液相溶未必是亲生的话,只是你又该怎样解释大早起的便信口雌黄,污蔑国宝不是朕的皇儿,扰乱人心!”
“臣妾……”耶律宛颐捧着肚子,颇为小心翼翼的跪下,低头道:“臣妾知罪,臣妾甘愿闭门思过一月!”
冷哼一声,秦承乾怒道:“国宝乃是朕膝下唯一的皇子,你却不知好歹,惹的人心惶惶。不觉得闭门思过太轻了吗?戴权,带人送婉仪贵妃入长门殿!”
那耶律宛颐登时软绵绵的坐在地上,幸而其它四位贵妃皆诚惶诚恐的跪下求情。
和清和雅两位贵妃自不必说,两个跟着皇上最是长久,又最年长,皆是求皇上深思。这深思的意义便十分隐晦的,耶律宛颐究竟是大辽的公主,虽不是说和亲而来,却究竟是联姻之名。倘若耶律宛颐在大秦受了冷遇,那么先皇后娘娘的云寿和玉寿公主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堪忧。
陈林妹乃是先皇后去了不久,又赐封的容德贵妃,封号尊贵。因婉仪贵妃在诋毁自己母子声誉,因此虽是跪着,却不肯开口。旁边的贤德妃娘娘,便更是眼中含泪情真意切般的恳求。“皇上,婉仪妹妹身怀龙种,怎能去长门殿,求皇上开恩!”
秦承乾瞧瞧贵妃们的神情,全没有惺惺作态,不觉也是动容。各人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水氏木氏真心为己,一如金湘玉那般。陈氏对自己又多依恋也是心中明白,便是那贾氏多年来默默无闻,也甚是叫人喜欢。如今,全为了顾全大局保全这寻衅滋事的耶律宛颐。不觉侧目看着低头不语的黛玉,淡淡问道:“长乐,你说呢?”
低眉深思,却不知皇上所言乃是询问自己。
镇定心神,皇上再此开口,满是期盼,“玉丫头,你说呢?”
黛玉禁不住心中一颤,抬头看着那耶律宛颐受惊的模样儿,只觉得对于太子颇为无奈。轻声道:“皇上明鉴,太子哥哥乃是皇家的骨血。婉仪娘娘身为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娘娘,却行事鲁莽不计后果,捏造谣言祸乱人心,自当处罚!”
此言一出,人人皆是惊诧的看着黛玉。
却见黛玉忽而笑语嫣然,清声道:“只是,婉仪贵妃身怀龙种,不宜严惩。思过几日,牢牢记住今日之事也便罢了,如何能当真的严惩了她腹中胎儿!”
皇上但笑着点头,抬手示意其他几位贵妃起来,朗声道:“婉仪,你要记住今日,休得再拿太子扰乱宫人。罚你闭门思过三月,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碧霄殿半步!”
话音甫落,却见太后傲然伫立在大殿门口。一双明目扫视过来,落在秦承乾身边的黛玉身上。
秦承乾见是太后出来,不禁展颜轻笑。太后可是许久不曾出宫了,几年来也就只有中秋除夕等大日子才肯出来,今日想是耶律宛颐这阵风吹动了太后。
秦承乾连忙拉着黛玉起身,才上前与太后行礼,贵妃们皆是起身行礼,唯有耶律宛颐撅嘴跪在地上不声不响。
“怎么了这是,宛颐丫头脸儿都绿了?”太后拉着皇上坐下,黛玉则安然站在一侧。冷眼看着大殿的人,心思却全停在太后的忽然到访上。关于太后多年很少出长乐宫,她也是有耳闻的,今日此举,想来是通风报信的人腿子跑的比较快了。
“母后,是臣妾有错在先,臣妾乃是羞愤如此!”来了撑腰的太后,耶律宛颐竟然要息事宁人,众人不觉诧异。“臣妾这就闭门思过,不劳母后挂念!”宫中规矩森严,原本只有皇上皇后可以称太后为母后,然而这耶律宛颐乃是太后娘家的侄女,竟是由着她叫的。
太后年过五旬,却也是容颜光彩,甚是端庄好看。听闻婉仪贵妃的话,离座去扶起耶律宛颐,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无恙,便笑道:“是么,宛颐何罪之有?若是有罪,何不直接打入冷宫?长门殿如今没几个妃子在里面,实在是清净的很!”
“母后!”皇上心里眼里全是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后,“婉仪她信口雌黄,诬蔑太子不是朕的儿子,一个贵妃张口便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如何能不加处罚!何况,母后向来公正严明的,怎么……”
太后冷冷的转身,一言不发的拉起婉仪贵妃去了。“那好,哀家就和你表妹一同闭门思过!”
瞧着太后领了耶律宛颐翩然而去,却留下霄淑殿众人瞠目结舌。太后娘娘耶律雁,乃是先皇最为喜爱的皇后,母仪天下,自然威严。却不知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悻悻然摇头,秦承乾转身向妃子道:“你们都散了吧,朕要和林妹说几句话!”
众人皆是默默告退,那秦国宝忙急不可耐的寻了黛玉说话不提。却说霄淑殿中,皇上遣散了众人,令戴权守在门外。也算是夫妻两个,相对而酌。
蓦然抬起微微红肿的双眸,淡淡道:“林妹,你且说说,你如何解释今日之事?”
斟酒的素手忽地抖落,清冽的酒四溢。慌忙拿起娟帕擦拭,仍是低低的埋头。秦承乾不由的按住陈林妹慌乱的小手。低头盯着陈林妹躲闪的目光,哑着嗓子道:“朕想知道,好好儿的那耶律宛颐怎么会说出太子不是朕的儿子!这种话,怎么可能是她身为贵妃无凭无据就会说出来的!”
陈林妹仍是默默无言,气的皇上也只得甩开了她的手,厉声道:“你倒是给朕说句话啊!你究竟想要瞒朕到什么时候?今日若不是玉丫头胆大包天的敢做什么滴血验亲,朕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皇上!”陈林妹不觉苍白了脸,抬起头任泪珠滑落,“皇上这样说,那不是说皇上已经知道了……”
“是,朕自始至终都知道,可是朕从不想提!那么,林妹就这么一直瞒下去么!从前还好,朕不追究,那么今日婉仪已经闹了出来,你还不老实告诉朕吗?”秦承乾心中苦恼,这话却只得咽在肚里。秦氏有多少秘密,也只在代代皇帝之间相传,皇后贵妃也好,从前还是贫民百姓时的妻子女儿也罢,这妇人是不能知道的。
阴沉着脸,瞧着梨花带雨的陈林妹。如今国宝已经这般大了,算是之前跟在身边的日子,竟是十五年了。除却仙去的金湘玉和木芙蓉水萦纡,陈林妹已经是身边最知根知底知心的人,却还是不能坦然面对这个自己讳莫如深的问题。陈林妹啊陈林妹,你可知那些小伎俩朕都瞧的一清二楚,朕不说出来却不是为了你!
陈林妹却哪里知道皇上的心思,一切又非自己所愿!只一味的哀哀哭泣,瘫软在地上。既是皇上已经明了的知道,那么这许多年海如此厚爱,叫自己如何有颜面再见圣颜!
轻抚衣袖,无奈望穹顶。宫闱深沉,想来也不是她所愿!只可恨,秦国宝虽不是自己的儿子,却是秦氏的血脉,着实可恨!这一来,却更是艰难。
迈步出去,也不像往日那般体贴的吩咐宫女去伺候容德妃,只昂首信步前行。炎炎烈日,只是心如寒冬。方才大殿里还是明争暗斗,不想室外竟是夏日炎炎。青翠满目,姹紫嫣红,正如人心之乱。恍然走至长乐宫,徘徊不能前。
戴权忧心忡忡的跟在身后,小声道:“皇上,太后娘娘去了碧霄殿,如今还没有回来……”
心内一动,秦承乾细细思索,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为了太后最最忧心。约是四年前,母后忽然想要过什么隐居避世的生活,自己很少出长乐宫不说,还不准自己时常的探望。不想,岁月流逝,皇后竟是为着那耶律宛颐出宫,还忽然的转了性子,全然没有从前的公平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