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底出发,行至京郊已是初冬,堪堪月余而过,大河上下,风平浪静。能够赶在还不算太过寒冷的时候抵达燕京,说来也算是幸事。
十一月中旬,万木萧条,放眼望去,一派索然。
撑一把油纸伞,静静站在船舷,看着满目的凄凉,手脚冰凉的渐渐侵入肌肤侵入心房。
“小姐,咱们回去吧……”雪雁微微的偏着头,满是企盼的看着黛玉。
悄无声息的风吹动罩在棉衣外面的纱裙,柔弱的身躯微微一动,恍若无闻的摇摇头。顺着黛玉的眸光望去,那若隐若显的便已经是燕京了。雪雁只得压住心中的惊喜和担忧,却发现黛玉那冰凉的纤指已微微发抖的攥住自己。
“小姐……”雪雁叫的没有底气,幽幽的软绵绵的,像是哪个给了她天大的委屈一般。
不待黛玉说话,已经听得身后又有人走来。黛玉不好沉默,嫣然回头俏笑道:“琏二哥哥,咱们这就要到了么?”
贾琏每每看到黛玉都是少有的沉静,这样可敬可爱的林妹妹,老祖宗竟然派他来迎接。原以为千里迢迢的是趟苦差事,就算有许多好处也比不过在家在地寻欢取乐的滋润。谁知道这林妹妹,只让他远远的看着就十分快乐。狠狠的抽抽嘴角,这样的妹妹,岂容自己这不入流的傻小子亵渎,他也就只配凤辣子那些人混闹吧!
“哦,林妹妹……”贾琏听得黛玉相问,不禁彬彬有礼的躬身答道:“妹妹想是一路劳顿了,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渡口,那里自然有家里的人接应的。如今,船上风紧,林妹妹还是回舱里歇着吧?”
黛玉不舍的回头看着岸边:一入贾府,侯门深似海,不知一年里头有几日是可以出来的!望着远处的目光不禁深邃,寒潭一般凉凉的……
雪雁心疼的挽住黛玉,却见黛玉的目光随着一抹墨绿的身影跳动起来。
“小姐,您在看什么?”
“林妹妹,你在看什么?”
雪雁与贾琏竟是不约而同的相问,几双眼睛齐齐的看向黛玉的目光所及之处。但见一个身穿墨绿色衣衫的胖少年,迈着奇怪的步法仿佛飞起来一般,急急的正向大河方向赶来,后面跟着不知多少策马奔驰的将士。在这初冬的旭日光辉下,甚是突兀。
“琏二哥哥,这是在抓人吗?”黛玉略略有些发抖:莫非,燕京竟是这样恐怖的地方么……
话音未落,雪雁却已然惊叫起来,“小姐,小姐,他……那孩子上船来了!”
黛玉本是为这事好奇,又惊讶于少年的步法,却还是忍不住羞恼,将手中帕子抖在眼前遮住面庞,不敢说话。
“你是什么人,擅闯私船!”贾琏上前一步挡在愣愣的看着黛玉的少年面前。
那少年一瞬间的有许多错愕,直到贾琏挥手叫来四个侍卫围住了他才如梦方醒。慌忙躬身施礼道:“在下只是从家里逃出来玩儿的,打扰到姑娘,真是惭愧的很!”
说着,也不犹豫,几个箭步窜到另一侧,咕咚一声跳到了河里。虽然不是说千里冰封,可是初冬的河水也的确够冰冷的。那少年竟然说跳就跳下去了,不禁引得几人侧目而视。
岸上那些骑马的人追随着船的方向,大声喊道:“大公子!大公子!船上的人,速速把我们大公子送下来!”
“雪雁,先扶小姐回舱!“贾琏柔声对黛玉和雪雁说过,才大声道:“放肆!擅闯私船也就罢了,还来找我们要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那伙人中为首的看了看船上的番号,“贾”不禁冷笑道:“什么时候贾府也讲究起王法来了?告诉你们,我们大公子不是你们能得罪起的人,还不快送大公子出来!”
贾琏也是冷笑起来,“真是可笑,是你们的公子自己跑上我们的船,又不是我们掳来的,谈不上放不放人吧?还有,你们的公子给你们追的紧逼的急,方才一怒之下跳河了!”
贾琏安奈中心里的算盘,看着那为首的气的脸儿都绿了。
那些将士竟然穿的都是京城守护使的衣裳,也正因为如此贾琏才更是有恃无恐。这王夫人的娘家哥哥也就是他贾琏的舅舅王子腾可是京营节度使,统领的正是这帮侍卫,倒是想不到什么人竟然让他们急躁的忘了贾家的身份和地位。莫非这拨人是其中怀有异心对舅舅不忠的人?
贾琏的话方说完,那些人中即可有两人骑马往回走,想来是去禀告消息了,至于其他人竟是不由分说的跳下河去了。
“哈哈哈哈,倒真是一帮忠心的奴才!”贾琏冷冷的笑了两声,“来人,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加快行速!”
“是!”自有一个侍卫答应着去了,贾琏看着水中扑腾的那些侍卫们,河水到底是冷的,逆流而上,怎么也追不上加劲儿前行的大船。冷冷的看一眼河中尽情游玩的侍卫们,贾琏好笑的负手走向船舱。
不料,掀开帘笼,竟然看到方才那墨绿色衣衫的少年正端坐在里面。而天仙一般的林妹妹却和她相对而坐,雪雁和那王嬷嬷都没事儿人一般侍立在侧。
贾琏惊惧的跨上一步,抽出挂在舱里的长剑,直抵在那胖少年的眉梢:“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少年愁眉苦脸的低下头,不复方才笑吟吟的模样,倒是惹的黛玉笑着嗔道:“罢了,二哥哥,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为了逃过家人的看管才偷偷跑出来,并不是恶人!”
贾琏缓缓的收剑,却是更加冷冷的问着,“你是哪家的公子?怎能和小姐如此相对?”
“琏二哥哥!”黛玉不大乐意贾琏的话,不禁嗔道:“琏二哥哥,一路之上哥哥对我照顾有加,妹妹自然是感激不尽。如今,甫一进京便遇上这样的稀罕事儿,大户人家竟然是要逼着孩子这样离家出走的!哥哥,如今还不到家里,妹妹知道哥哥疼我,不妨告诉妹妹京城里都是这样看管孩子的么?”
王嬷嬷紧张的握住黛玉的手,“二爷,我们小姐和这位秦小公子一见如故,正说着也结拜了姊妹呢!您看这……”
贾琏诧异的看着黛玉,心里暗暗揣度:林妹妹这样的清秀脱俗的女儿家,怎么会和一个莫名出现的野小子如此投缘?再说,这如何像她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作风?因此,反而不敢质疑,“妹妹的事儿,想来妹妹自己就可以做主的!”
“那么,请二哥哥给做个见证啊!”黛玉心里早已千回百转,却也只俏皮的一笑。看着面前换了一身杂役服侍的少年道:“如今有我二哥哥做见证,我就依了你!”
看着少年兴奋的面容,王嬷嬷微微有些生气,却忍住不悦道:“不知公子生辰年月啊?”
少年嘻嘻笑道:“在下秦利卓,生于兆庆六年,二月十一!”
“原本以为可以给父亲认个弟弟回去,不想你竟是比我还要大着一点儿。”黛玉秀美一蹙,淡淡笑道:“也罢了,林氏黛玉,生于兆庆六年,二月十二!”
“如此,小姐竟是在下的妹妹了!”那少年欢快的跳起来,没心没肺的便要拉住黛玉的袖子,却给黛玉回身抽开。
那胖少年一个惊吓似的,不安的看着黛玉,“哦,妹妹见谅,是我鲁莽了!就请雪雁姑娘为咱们备上香炉,黛玉妹妹瞧着可好?”
黛玉抬头看着贾琏,手托香腮,笑如春风,“麻烦琏二哥哥门外把风,容黛玉和秦家哥哥焚香祷告了,再请二哥哥进来,如何?”
贾琏讪讪的将剑入鞘,回黛玉一个安心的微笑,掀开帘笼出去了。一时之间,舱里只剩下黛玉主仆三个以及那秦利卓。
雪雁自去备好香炉和褥垫,他兄妹两个规规矩矩的行过了礼,再重新坐下说话。
“黛玉妹妹,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是谁家的呢?哥哥可是有那许多官兵追着到处逃跑的人,妹妹就不怕不给自己招来祸事?”秦利卓狼吞虎咽的吃着雪雁呈上来的姑苏小吃,一面还一本正经的问着。
“方才琏二哥哥不是问过了么?”黛玉看着秦利卓,瞧他胖胖的样子可爱不说,也一定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出门在外,还不是和自己一般的天真。“这再说了,哥哥若是想说也就说了,既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自然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啦!”
那秦利卓随着黛玉的目光望去,陡然看到自己腰间所戴的玉佩。清墨色的玉倒是不稀奇,可是那明黄色的穗子却是瞒不过有心之人的。不禁讪讪的笑道:“原来,妹妹早便猜出了我的身份。怪不得妹妹没有嫌弃我呢!”
心中咯噔一声,黛玉手上的茶杯连带着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至秦利卓的脚边。“原来,哥哥是以为黛玉因为了你皇家的权势而结拜的么!”
听着黛玉声音中的气愤,秦利卓不禁起身绕到黛玉面前,低声下气的赔礼,“好妹妹,是哥哥错了,好吧!”
黛玉瞧着秦利卓慌张的神色,不禁莞尔一笑,“好吧,不过咱们结拜的事儿,哥哥最好不与外人说,免得传出去之后,人们要说妹妹不懂礼仪。”
此话也正和他的心思,秦利卓忙不迭的点头,满口的酥饼好像饥不择食的饿汉。“可是,妹妹方才只说是姑苏林氏,却不曾说家世,又怎么和方才那个坏人牵扯在一起啊?”
瞧这秦利卓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黛玉心中不免也有些犹疑,掂量一二还是实话实说了。那秦利卓别的不知道,那些街巷里的闲话倒是知道的,不禁哈哈笑道:“原来妹妹竟然是天下第一才女和前科的女儿,怪不得这样钟灵毓秀清丽脱俗不比那些达官贵族家的娇小姐呢!”
花言巧语,不知黛玉是否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