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凉,星低垂。这别院在姑苏城外,不过是屋子几间,小院连着绵延不尽的水泊。泛舟湖上,素指弄琴。
月光如阴,洒在湖面画出一幅波光粼粼的清冷。琴曲幽幽,藏不出无尽的心事。哀怨苦涩不眠不休,随着音律自有那无名的鸟儿翩翩飞。
“噗”的一声似有寒鸦掠过,又似又一股软软的风划过耳际,紧接着又有人影晃过追随那寒鸦而去,静静弹琴的人心中一惊。呆呆的望着前面的水面,半晌才惊异的回头盯着穿舱软帘上的一枚圆点。
默默的叹口气,瞧来那寒鸦怕是不寻常吧。悠悠起身,舱里面的雪雁早已昏昏沉沉,听得黛玉的动静慌忙起身。
“小姐,不能动啊!”雪雁惊叫一声。但见黛玉正蹲在软帘下,手握了一团纸出神儿的端详。雪雁忙不迭的抢过来,“船上怎么会有这纸团,小姐咱们赶紧回去吧!”
黛玉不言不语的接了过来,“这纸团来的奇,怕是有什么古怪呢!”说着,手捏了它,缓缓展开:贾府处处危机,小姐慎重!倘若定要去,切记要示弱,以备不测时!落款是:珍珠!
“珍珠,珍珠……”黛玉喃喃的读了几遍,雪雁拍着胸脯的谢天谢地,接过来纸团,看清上面的字,才疑惑的瞧着黛玉。
“示弱……”见纸团上字迹与心中所想吻合,不禁扬起清丽绝俗的脸庞,看着夜空中皎皎明月点点繁星,“雪雁,老天爷派了使者来帮我应付贾府今后的阴险狡诈了……”
忽然听得几声爽朗的笑声却又带了一丝讥讽,伴随着笑声倏忽便有个十几岁的黑衣少年跳上船来。一转身,抢过黛玉手中的纸团,高声读到:“贾府处处危机,小姐慎重!倘若定要去,切记要示弱,以备不测时!珍珠!”
唬的雪雁慌忙抱住黛玉,她不过比黛玉大了几岁,此时却如老牛护犊子一般的恨不能围起黛玉。战战兢兢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一袭黑衣,面上也是黑纱裹着,看不清楚。嘿嘿一笑,“你两个女孩子,天黑了还不回家,我还当你们不怕危险呢!”
黛玉乃是书香门第的闺中小姐,自是不屑于与陌生人说话的,然而这样的时空之下,没来由的生出一分安静的情愫。淡淡笑道:“姑苏风情,百姓淳朴,自是不应惧怕的。只是,不知……”
隔着黑纱,那黑衣的少年肤色也是呈现偏黑色,不似水溶的英俊挺拔,不似段正民的温文如玉,却另有一股神秘的气质。黛玉心神一荡,怎会不自觉的拿他三个人来作比较!罢了,叹息一声,却转身望舱里走去。
“小姐!”那少年一双黑中略略闪着紫色光芒的瞳眸,高高的鼻梁,“你可知道这珍珠是什么人?收到这样的纸团为何还像没事儿人一般?”
黛玉傲然背对着那少年,面上流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叹道:“雪雁,咱们该回家了。”
那少年忽然一急,怒道:“小姐!中原女儿的闺命声誉一向比命还要金贵,我……我这样时候与小姐独处,小姐怎能……”
黛玉疑惑的回头,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他眼中的急切,莞尔道:“我一个孩子家,何须那些讲究,何况你我也不是独处,再者我也从不认为闺命声誉比生命还金贵,除非你此来是有意要害我!”
那少年不禁一愣,低头叹道:“我只是偶然路过……”
“偶然路过?那这纸团也是偶然路过了?”
少年忽然拘谨的看一眼黛玉:这女子清秀可爱,一颦一笑都好似画中的仙子。不过是一件平凡的姑娘红妆,她穿在身上却是那么盈盈玉立仿佛飘飘欲仙好似不染尘埃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心念一动,眉头紧锁,“这纸团怕是也不是偶然路过,只是想不到那人的功夫如此了得!”
“那人?”黛玉黯然,瞧来一定不是眼前的少年了,“珍珠么?”
“是啊,珍珠可是江南江湖上神秘的侠士,做下多少叫人感叹的事迹。不想今日竟然巴巴的为小姐送来这样一个纸条……”那少年笑的不亦乐乎,回身坐在黛玉方才坐的位置上,不由分说便将他那宽大的手掌放在琴上,波波的挑动。铮铮几声,哪里还有琴的婉约。仿佛眼前湖水也如那滚滚的江水,波涛奔流,一去不回。
黛玉不禁怔在当地,她是最不喜爱与男子接近的,尤其是陌生的男子。可是,如今有人不请自来还这样蛮不讲理的弹了自己的琴,却像拨动了自己的心弦一般,令人……
不觉痴住,听着那豪情万丈的曲子,泪水慢慢流出,滴滴溅在衣衫之上,留下温润的痕迹。
那黑衣少年的琴声忽然高亢起来,激的雪雁恍然感觉到森森冷意,慢慢搂上黛玉。轻轻在黛玉耳边呵气道:“小姐,这是什么人,咱们回去吧……”
黛玉摇摇头,缓缓的就地坐下。她还是个孩子,尽管她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可是她依然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听着那样高亢激昂中微微带着杀伐的琴声,心里一点点的沉沦。好比将来的生活,要面对侯门深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耳听着那小小女孩儿的低低啜泣,少年心里一颤,缓缓的波动起一串流水般的音阶,双手按住琴弦,长吁一口气,空洞的眼神望着深邃的远方,满是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忘了这是在小姐船上……”
雪雁待要上前斥责,却给黛玉按住,天真的笑问:“公子是什么人?何以这个时候玩着水上漂而来?”
听黛玉依然镇定,那黑衣少年更是惭愧,幸而夜色与黑纱掩住了脸色。只装作平静道:“方才那掠过去的人好似江南鼎鼎大名的珍珠,我是一路跟着他来的。”
“哦?”黛玉倒是信了一份,为着那纸团上的落款,也为了这黑衣少年的神秘和那忧郁的曲子。“那么,公子还没有说你是什么人?”
“我……如蒙小姐不弃,小姐尽可以唤我做沧海,耶律沧海!”那少年郑重其事的看着黛玉,看着单薄的女孩儿,抱着小小的膝盖坐在船底的女孩儿。
“沧海,不知道是沧海一粟呢还是沧海明珠……”看着少年闪亮的眸子,黛玉忽然生出一股冲动,险些便欲说出自己的名字。张了张口,低头小声道:“倘若……倘若还能再见,公子可以唤我……”
“小姐!”雪雁不可思议的望着黛玉,紧张的手心都是汗。
那黑衣少年喳喳眼睛,低头笑道:“那可否就称小姐做仙子妹妹?”
雪雁一愣,脸色不虞的瞪那少年一眼,“我们小姐的名字,也是你混起的!”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真不知道你是小姐,还是仙子妹妹是小姐,我怎么看着你这么趾高气扬脾气大的像个小姐?”
雪雁气鼓鼓的憋着,可恨小姐喜欢两个人这样出来散心。谁会想到,这隐秘的别院会来不速之客!黛玉柔柔的握住雪雁的手,淡淡笑道:“若蒙公子不弃,就唤我作木槿吧……”
“木槿?小姐不会是南安王府的……”那少年心想着却说道:“这木槿坚韧质朴,其花美丽高洁,却也不如小姐灵秀呀。只是,木槿花朝开夕调,实在可惜……”
黛玉不禁一怔,这少年竟然知道自己的心事么?木槿花开花开,正似刹那芳华,喃喃道:“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