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荣国府的太太小姐去进香,却也甚是隆重的。浩浩荡荡的队伍见首不见尾,跟在轿子后面的粗使丫头和婆子们珠环叮咚红蓝交错,小厮们肃穆不言井然有序,气势非凡。
秦叔焘带了近身的护卫挤在人群中,听着欢声笑语议论纷纷:看啊!贾府的夫人小姐们要去拜佛了,真是享福人还嫌福气不深呢!瞧啊,人家宁国公荣国公两府的家人合在一起,果然是别的国公府比不上的,就是郡王爷府上王爷们府上,也逊色一筹哪!快来瞧啊,那个青色小轿里,便是燕京第一美人贾小姐吧!……
无意中不知听到谁说了这么一句,许多人便争相伸长了脖子看着一顶青色小轿。但见那青色小轿虽然素净,不如其他轿子的华丽璀璨,然而宽大厚重隐隐有威仪在其中。
这皇上秦叔焘便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恰逢平地里吹起的一阵风掀开了轿帘一角,那靠在车壁上的小姐玉容若隐若显的映入他的眼中。平静如水的心底激起一阵涟漪:那女子不比皇后耶律雁的豪迈气质,不比承乾府中太子妃金湘玉的温柔如水,但是那清秀中略带艳丽、洗净铅华般的诗书气质,一双眼儿生翠波,一只俏唇藏风华,引人爱怜……
旁边的护卫见那小轿远去了,才鼓起勇气在皇上耳边说道:“爷,贾小姐的轿子去远了……”
秦叔焘的脖子略略有些酸疼,讪讪的低下头,拿着扇子敲击额头。
“爷……”又一个护卫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看着闷闷的皇上不敢说话。
秦叔焘兀自随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走了几步,心内波澜起伏。却听前面众人惊呼连连,顿作鸟兽散开,呼啦啦的向后退却。那四个贴身的护卫赶忙站在秦叔焘的前后左右,张开手臂结成防护,随着皇上的步伐缓缓移动。
一人回头道:“爷,前面出了乱子,爷还是回去吧!”
秦叔焘心内好奇,皱着眉头道:“出来一趟,这样小事也要多虑,要你们何用!”
那护卫惭愧之色很快消退,几个人都是精神紧张的高度戒备了。还好,许多胆小怕事之人逐渐散去,护卫们方可侧身为皇上闪开道路。
原来,拉那青色轿子的马儿受惊狂奔冲向人群,其后又有三匹马听得同伴的嘶叫声也发怒起来。四匹马失心疯一般和围观的人群纠缠在一起,一会儿是踢了人,一会是踩了人,弄得乌烟瘴气狼狈不堪。
当秦叔焘看到青色车轿散了架般歪倒在墙边时,心内无比的恐慌,急忙加快脚步上前。却见给车轿挡住视线的后面,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女子静静的坐在地上,淡粉色衣裙上枕着一位鄙陋的妇人。
女子如花的脸上满是担忧,抬头看着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瑜儿,大夫来了吗?”
那小丫头点点头,又惶惑不安的摇摇头,再如看到救星一般的向着斜前方喊道:“二爷,小姐她……”说着,却是扑簌簌滴下泪来。
顺着小丫环的目光看去,那迈着公鸭步走来的正是少年老成的贾政。秦叔焘急忙侧过头去,不欲令贾政正面看见自己。
却听贾政急切的说道:“哎呀,小姐的腿怎么伤到了!霍六,你是怎么赶的车!来人,把这不要命的东西给我拖回去杖责八十!”
“慢着!”俏生生的女子之音道:“二哥哥,车夫虽是失职在先,可是他拼力挽救控制了疯马也功不可没,何况又为此负伤,还是查清楚了情况再说处罚的事儿吧!如今,还请二哥哥先请了大夫来救治这婆婆吧!”
贾政听罢,挥挥手令拿了绳子上前捆绑的人下去,又挥手叫来几个婆子扶起了女子,满是担忧的问道:“敏妹的腿不要紧吧?”
秦叔焘听得贾政的话,不禁也是关切的扭脸过来观看,却正给贾政看了个正着。只见贾政稳步走来时的腿肚儿竟然在打哆嗦,缓缓跪下道:“奴才们办事不力,坏了爷的游幸,请爷责罚!”
秦叔焘怒火中烧,暗暗骂道:该死的混蛋,谁让你大庭广众之下给朕行礼的!这下可好,日后满堂大臣都知道自己微服私访路遇贾家女儿的事儿了,凭谁猜不出他是为人家的名声而跑出来采蜜的!有损清誉啊!
皇上心里愤恨,脸上却只能微笑,淡淡道:“快起来吧,大街之上成何体统!还不快按小姐的说的办!”说着,瞥一样满是诧异之色的女子,看她外面衣裙上竟然给蹭破了几个大洞,灰尘填满其中,膝盖之处难免是受了伤的。心里微微一动:这女子,竟然不惜牺牲自己来搏人注目吗?可那无欲无求的清亮眼眸又叫人疼惜……
疑惑着,秦叔焘还是不能逗留,转身,打开墨色菊花的纸扇,飘然而去。
贾政待秦叔焘走后才缓缓的起身,过来扶着女子,说道:“敏妹腿上有伤,还是暂且回去吧?”
女子俯身看看那昏迷的婆婆,贾政便道:“来人啊,将这妇人抬到轿上,护送小姐回府!忠文,快快去请了王太医来家里!”
女子莫名的叹口气,扶着丫鬟上了另一乘小轿,回头道:“二哥哥,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敏妹放心,是做哥哥的大意了!”贾政惶恐的点点头,道:“敏妹只管放心,那妇人的伤势定无大碍,她的家人咱们府上也会好好的安抚!”
女子冷笑一声,再不说话。
却不想,第二日宫里竟然来了传旨的喜公公。皇上下旨说荣国公的孙女贾敏品貌贤淑,封其为太子府的女史,令太子妃与众姬妾都需以老师之礼待她。
那喜公公更是眉开眼笑的说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太子殿下最是崇尚诗书礼仪,久闻小姐贤名,日后定能为太子殿下宠爱,到时候诞下龙子龙孙,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时……小姐可别忘了小喜子呀!”
贾敏拖着病腿,却是躺在床上接的圣旨。闻听喜公公的话,只淡淡笑道:“素来太子的侧妃皆是郡王府上,小女子何德何能敢攀龙附凤?不过,纵然贾敏若能做得班昭那样青史留名,也不会忘了喜公公的美意!”
喜公公皮笑肉不笑的领人去了,自然有府上管事的人给了他许多黄白之物。
看到喜公公去了,贾敏唤过瑜儿扶她起来,惆怅的叹道:“瑾儿呢?你们两个扶我去看看那婆婆……”
瑜儿,便是赵江瑜,此后贾政的赵姨娘。只是秉性稍显愚钝,因此贾敏也不和她多说,岂料瑜儿竟然回答道:“小姐,瑾妹妹昨儿由太太做主,许给了二爷了。所以……”
贾敏眉头一皱,无奈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终于还是给他们算计了去,如今不但保不住丫头,连自己也要去到那虎狼窝里!”
而后才看着瑜儿道:“你若是想去二爷那里,也尽可以去的!”
那瑜儿惶恐的跪下,滴泪道:“小姐,小姐待江瑜亲如姐妹,江瑜那里都不去。江瑜一辈子死心塌地的跟着小姐,小姐,您不要赶江瑜走啊!”
贾敏仰起头,轻轻的闭上眼睛:“一切岂能由着小姐我来决定呢?会瑾衷心不逊于你,可是一旦做了二爷的房里人,还不是……罢了,这一日还有什么稀罕事?”
瑜儿见贾敏不再赶她,低头想了想,方才笑道:“对了,可说这天地也真小的很呢!昨儿那个给撞的昏厥过去的婆婆,竟然是二奶奶娘家连亲的侄儿媳妇的母亲,说起来也算是咱们的亲戚呢!”
贾敏别过头去,不屑的冷笑道:“二嫂子的亲戚,我如何就敢高攀了!”
瑜儿讷讷的不敢答话,贾敏愣了一刻,“罢了,还是去看看她吧,只怕此时母亲和哥哥们正在准备庆贺着能把我送进太子府呢!在这家里的时候,恐怕没有几天了……”
然而年华似锦,当几个月之后贾敏呆立太湖石边,闲如静花照水。一身碎花的浅黄色长裙飘逸的拖在地上,轻巧的云鬓贴着红云般的芍药花瓣。远处,太子妃喜滋滋的走来,袅袅婷婷的风华绝代。
“敏妹妹……”太子妃亲热的握住贾敏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呵呵笑道:“敏妹妹大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