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自不忍要前去,雪雁清梦心梦却是拉住了她。气愤不平的望去,但见宝玉看着紫鹃,哎呀一声,哭出来了。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是得罪了宝玉,命她赔罪。谁知宝玉早滚下床来,死命的拉着紫鹃不放,嘴里只管说着,“要走连我也带了去!”
王夫人此时却十分安静,哪里有方才在潇湘馆前的气势。雪雁却悄悄向黛玉说:“那药性还没去光呢,不然,紫鹃姑奶奶只怕还要遭难呢!”
果然,王夫人听到有说笑之声,目光狠狠的瞪视了过来。宝玉恍然也是如梦初醒,才发现黛玉在此。愣愣的呆住,喃喃自语:“你不是说姑娘去了么,怎么这是谁竟长的和林妹妹一样?”
“那可不就是你林妹妹!”老太太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挥手道:“宝玉没什么大碍了,你们都退了吧,只林丫头留下!”
袭人眼见众人都退了,上前扶起宝玉,服侍着他躺好。清梦心梦也是搀起紫鹃,不免嗔她多嘴多舌的惹出事故,晴雯便送来自己未穿过的一身衣裳。老太太不言不语的看着她们忙活,招招手儿唤黛玉近前。
还不待相问,黛玉已是潸然泪下。老太太拿绢帕给黛玉拭泪,边说:“你哥哥性子最是呆的,你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千万看管好丫头们的嘴,今儿这事儿宝玉醒了也就罢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外祖母也就不活了……”
“宝玉本来就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辣辣的说一个去,别说他实心的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黛玉回头看时,却是薛姨妈还在,言语里倒是合心。
“姨妈说的不错,只是黛玉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宝哥哥这样情形,总是太小孩儿了脾气,日后若是真去了,外祖母……”黛玉怅然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外祖母无所不知的,怎么能为了宝哥哥一个人活着不成?”
宝玉从旁听见,又是呆傻着口吐白沫了,这次是听黛玉亲口说出,更不比紫鹃的玩笑。一日之间,连受此番打击,不免心智不明。焦的王夫人霎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瘫在地上。薛姨妈也是不满的瞪着黛玉,只怕个个心中都盼着黛玉不得好死呢。
黛玉心下懊恼,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呆下去,福了一福便即领着雪雁等出去了不在话下。
“这丫头可疯了,好好儿的今儿说的是什么话?”老太太看着黛玉甩手走人不禁也是沉了脸,慌不迭的搂住宝玉去了。
王夫人情急之下,抓着宝玉的手道:“宝玉醒醒,宝玉醒醒,妈给你聘了林妹妹做媳妇了,林妹妹怎么还能走呢?”
这句话真是千金药方,才住口,宝玉便悠然转醒,不哭不闹也不吐,只深情款款的看着她母亲,费尽千辛万苦般唤了两声“林妹妹林妹妹……”
潇湘馆此时只有紫鹃在侧,不觉的是十分欣慰,原来荣国府上上下下没一个人不知道宝玉这点心思,不想这么一折腾竟然令太太说出来了。面上却淡淡的,不声不响的站着。
却见袭人脸色煞白,水葱一般的手指紧紧攥着。那边薛姨妈笑容就僵在脸上。
“满嘴里胡言乱语什么,几时这样的话是你该说出来的!“老太太厉声道:”谁敢把方才的话传出去,休怪我的拐杖不认人!”
一时无话,各人心事不一,面上形容就大不相同。紫鹃究竟心善,将方才姑娘留给她的分月宝鉴拿出来于宝玉照看。那西洋挂钟还不见走的两三格,这里宝玉便悠然醒转,神态清明不复方才般糊涂。
“紫鹃……”老太太一生唤,唬的紫鹃险些将手中风月宝鉴撂在地上,“人大心也大了,做的很好呀!”
紫鹃闷闷的不敢吭气,旁边袭人却温顺的躬身道:“禀老太太,宝玉这病怕是离不开紫鹃姑娘,求老太太让紫鹃来怡红院担待两天,也省得我们一日里三番五次的倒得去请!”
老太太不作声便算是允了,却听鸳鸯道:“老太太折腾半日想必也是乏了,眼见的宝玉这里有袭人紫鹃就够了,您也该回去歇歇了。”
老太太便是拍着鸳鸯的手道:“到了还是你最知道心疼我老婆子。”颤颤巍巍的起身便往外走,只是不比往常顺着大路回去,反而是坐了一乘暖轿,打潇湘馆前绕了一圈儿,薛姨妈和王夫人后面扶着轿子冷的不免大为不满。
及至王夫人与薛姨妈将老太太送回房里,却见熙凤正急急忙忙的寻她们来着。
“看你也这么慌脚鸡似的,什么事儿这么大惊小怪的急急火火的了又?”薛姨妈笑道。
“这不是老太太方才撵了我们出来,此刻又想老太太了不是?”熙凤大事小情的总不忘先的叫老太太开心。
“看把你乖的,把你撵出来还想着我老太婆,莫不是还想给我撵几回?”老太太扶着熙凤的手下轿,气色早便恢复如常,“又有什么事儿啊?”
“就知道老太太料事如神!”熙凤笑道:“这不是梅翰林家的来商议薛二妹妹的事儿么?”
“哦,难得今儿还有这样的好事儿”老太太笑向薛姨妈道:“怪道今儿日头光灿灿的,我原本还说怎么出了宝玉这档子事儿,不料好事却是在后头呢!这倒好,琴丫头是我最喜欢的,也借借她的福气冲冲园子里的晦气呢!”
“老太太说哪里话,我们宝琴还不是个福薄的,不然……”薛姨妈故作沉吟,凤姐如何不能意会,接话道:“姨妈也别谦虚了,梅家的婆子们还等在厅上呢。”
众人迤逦进的厅来,果然见四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坐在那儿候着了。见她们来了,都是起身让道:“老寿星可算是回来了,这满面红光的又是有什么高兴事儿了吧?”
“托你们的福气,还不是为着你们来了才这么欢喜的?”老太太嬉笑道。
说的众人都是开颜,想来宝琴嫁入梅家也算是一桩好姻缘,梅家还算的是朝廷新贵,宝琴无父无母的日后还不是得靠着四大家族与她做娘家撑腰。纵然有个薛蝌还不上一样年幼,并不比薛蟠出色多少。
王夫人薛姨妈无不是若有若无的瞥一眼厅中严丝合缝的四只大木箱,喜上眉梢。
“我们夫人说了,贵府上的二太太是薛姑娘的干妈,姨太太又是薛姑娘的大娘,这些礼仪之事倒是比去找薛家公子更便宜些。因此不免要叨登了府上了!”显然是其中最善于说话理事的婆子开口道。
“看这说的哪里的话,以后就是一家人呢,都是亲戚的,怎么就叨登了谁呢!”王夫人笑道:“不过说女儿是妈的贴心小棉袄,偏着寒天冻地的你们来请期,我这心里……”
那四个婆子无不是笑了,熙凤便笑道:“太太说的在理,不过说的是女大不中留,就是琴妹妹太好了,她们才紧赶着要抢走的,太太可要看紧了呢!”
“胡扯!”王夫人嗔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这做妈的也不能为了自己不舍得就耽搁了孩子的终身大事。”
众人皆是点头微笑,熙凤便笑道:“所以人都说太太最通情达理菩萨心肠嘛!”
“你这猴子,休要胡闹了!”老太太知道熙凤不过是调笑几句,令众人放过方才宝玉的事儿,又眼见的那四大箱子的请期礼仪巴巴的送到了眼前,便只尽着和那婆子商量宝琴之事。
“老太太您看,明年是便是丁巳年,他两个都是正好宜婚配。这八月初二日乃是宜纳采、订盟、嫁娶、祭祀、祈福、安香、出火、出行、会亲友、经络、求医、治病、解除、拆卸、起基、修造、动土、定磉、扫舍、栽种、牧养、造畜稠的好日子。正又赶上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也有多半年的时间准备了各项事务,只看着您家里意下如何了。”
老太太摆摆手道:“老婆子老了,不管这些事儿了。单凭着亲家做主就是了,只一句话,千万不可委屈了琴丫头就好。”
那人笑道:“瞧老太太说的,薛姑娘是主子呢,我们夫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早娶过门呢,哪里还敢有心委屈了她。”说着便又呈上了礼单,老太太只手中过一遍便知不是凡品,于是看也不看便有令鸳鸯给了王夫人薛姨妈她老姊妹两个。
果然的,那单子上写着:宫制金凤冠一顶,苏绣的鸳鸯被面十匹,徽绣的绸料十匹,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宫纱每样五匹,御制的宫花各色二十枚,十成的纯金镙子十锭,九羊开泰的金玉雕刻一双,八面威风的银质餐具两套,七窍玲珑的御赐孔雀开屏一件,六六三十六种胭脂脂粉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