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黛玉不好再说他,怎么如此冥顽不化,清早时叫晴雯姐姐来送点心时还讲宝二爷答应了花姑娘三件要紧的大事的,不想才半日又忘到了脑后,叫自己进退不是的,有心才拿枕头去扔他。不想这一扔又看着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更是大为惊奇,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心下了然,乃笑问,“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
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溅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好笑着他还是从前模样竟是半分都没依从袭人的,忙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也是正色劝到,“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的。”
宝玉心里想着:妹妹真是个最好的,这么说来其实是不管着我干的,不过是怕我被父亲责罚,因笑说,“哪里就有那么些讨人厌的鹦鹉了,就是有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不会带累你们的。”心中再念,纵然是又那起小人,也不敢谗言咱们两个的,如此深信不疑,哪里还肯防范了。
黛玉一面听他说着,一面起身,也不叫紫鹃,不过自己随手挽了个发髻,素面白皙不施粉黛,乌发柔顺不染尘埃,淡青色长裙逶迤拖地,一股幽香清新自然却叫人醉魂酥骨。宝玉顺手放下枕头仰面躺在留着黛玉体香的床上,心中千遍万遍的转个许多思想。他自然不知黛玉多半年修习玉女心经小有成就,自小就有体香比从前愈加浓郁,此刻春寒料峭犹未到,正便是冬寒十月,香气分外明显,闻之竟似太虚幻境的仙香袅袅,果然是人间能有几回闻。
“妹妹过来。”宝玉惊叫道,他要查看黛玉的香味何来便又是咋呼起来,吓的安坐梳妆台前凝神的黛玉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缓缓后头才发现宝玉又躺上了她那张有人刻意作弄过的床上,“怎么一没留神又跑到了我的床上,快下来!”
黛玉暗道不好,她这床只怕外人生受不起,直到如今那雪雁还总不放心,时时的吵着要换新的来,宝玉更不是个硬实的,这样隔三差五的躺上一会子怕是也不好。乃伸手拉他,却不想袖子被宝玉一把拽住,翻来倒去的要看里面藏了什么香,难免还要叫黛玉奚落一回。急的宝玉翻身爬起就向黛玉胳肢窝内两肋下乱挠,笑的黛玉喘不过气来的认罪告饶才罢。终不过还是叫黛玉撵下了床,坐在方才黛玉坐过的杌子上翻看那些个瓶瓶罐罐胭脂水粉之类,闻之似曾相识的香气,有一答没一答的说些鬼话,黛玉躺下用帕子蒙了脸也不理他。
宝玉见黛玉还只是睡不尽,便哄到,“哎呦,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么?”黛玉见他说的郑重且又疾言厉色,果然当真,想她在姑苏时虽不是把千山万水游遍,却是博览群书常与水氏众人座谈,何尝听过什么大故事了,偏还合着宝玉心性的只怕更少,因奇怪,才问,“什么事?”
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附近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
黛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因急切切问,“别是扯谎吧?我怎么听说是在苏州附近的?那山也是个孤山,还在个孤岛上?”
宝玉本是杜撰,原不曾想黛玉真经历过奇遇,乃说到,“天下奇山多着呢,你哪里都知道的?你说的不定也在,我说的却是另一处,等我说完了你在批评不迟。”
底下所说乃是个林子洞中群鼠拜寿的故事,黛玉本是惊奇于宝玉怎么竟千里之外胡乱讲个故事便能重现当日的神奇,最后听完却是宝玉把自己讲成了个小老鼠变成的香芋了,童心腾起,追着宝玉笑到,“我把你这个嘴烂了的,就知道你是编排我呢!”
这二人正闹着,忽然是宝钗也来了,此番也打趣上宝玉的典故多,喜的黛玉忙念阿弥陀佛,如此倒是混过了午后时光,无暇思索黛山林子洞之事,想来那宝玉也是不凡的,如此才貌的绛花洞主,只不知他要护了哪一棵?
似这般春花秋月风光好,便此生如此也甘愿。虽则是千金万金尘外躯,千般万般贵人疼,也不愿看那亲情凉薄,体味阴谋诡计,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里小轩窗,姊妹戏耍,京都金碧辉煌处,巍巍宫殿里,斗势端倪又显现。
月上中天,朗照四天,九州共明月,四海同欢歌。盛世和平,天下大同,放眼望去,京都之中,焰火五彩缤纷,笑声如浪如潮。帝阙深处,佳丽三千嫔妃无数,还不是古枕而眠,御书房里,水澈一身黄袍与人对弈。
“紫英你又输了!”皇上不悦到,这个从小以伴读跟随的冯紫英到并不是可以谦让才惹他生气,实在是笨的无可救药叫人好气好笑。
“臣本来就笨的,皇上又不是才知道!”那冯紫英身材貌似魁梧,不似宝玉的白净,也不似水澈的气度,从里到外透漏着市井混混的一股气势,不过任谁都不敢轻视他。这皇上伴读的身份已经够吓人的了,又是一等神武将军冯将军的二儿子,还是南安王妃的亲外甥,结交的也是些王公贵族,没事时嬉皮笑脸的放诞不羁,内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十余年陪在水澈之侧,哪里能还是表面上的那个样子。说起来,他倒是跟宝玉玩的也不错,跟薛蟠根本是倒也是个差不离的人,只是身份更是他多了些心机藏在心底深处,有多少能唬人的身份幌子都不敢轻用,不是个聪明头顶的,却实在也不是个笨的。水澈与他不过每常如此开玩笑,君臣一乐也就作罢。
“对了,紫英,进来克去看过你姑姑,南安王时不时的不知跑到哪儿去玩,又不一定带不带王妃去,可怜你姑姑……“水澈咂嘴而叹,竟是个平常人一模一样,看不出丝毫君王的傲气,一如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关心父母长辈的生活而已。
“皇上日理万机,还惦记着姑姑,姑姑知道了还不高兴死!“冯紫英笑到。
“你又不是不知道,南安皇叔从来都是个喜欢带了世子东游西逛的,撇下婶母的时候太多,有时咱们知道了,太后就接她进来住两天,大多时候哪里就知道的,还不是一个人守着空空的王府,怎叫人放心的?”水澈抬手要了一盏茶漱过口,举头看向窗外。
“也是呢,臣父要接了姑姑家去住,偏姑姑一次都不肯回,还有那个世子更是奇了,连我这做表哥的都没见过几面的。前些年一去两年没上过京都,后来回来了又三番五次的出去。”冯紫英细细道来他的所知。
窗外深蓝色天空上有信鸽扑棱棱飞过,惊的侍卫忙奔去察看,少刻外面才报乃是一只乱闯禁宫的鸟儿才罢。水澈按住冯紫英不令他出去,等刘仁笑说已煮了那鸽子才又说留紫英月夜同嚼煮鸽肉,冯紫英心中惶恐,便道,“眼见的天就亮了,臣请皇上歇息片刻……”
“也好,你也回去吧,明儿个去看看你姑姑,嘱咐她多了宫里看望太后!”冯紫英应言退下,威风凛凛的去了,及至第二日去南安王府才知道她姑姑去了梅翰林家于那里的太太庆生去了,这且不提。
只说冯紫英走后,刘仁才悄悄递了一个蜡封的纸团上来,水澈小心翼翼的拆开读罢,不禁拍案而起。原来那纸团下的落款竟然是“臣:林如海”,这纸团乃是他发了信鸽才寄来的,竟不似鸿雁传书,却是信鸽通音。
“皇上,何事气恼啊?”刘公公一片疑惑。
“刘仁,你是父皇留给朕的贴心之人,你说说这事儿可叫朕怎么办才好!”原来刘仁是水天渊退位前有意栽培的公公,平和随意,稳重寡言,不惟财不惟名,是个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
那信中所表的乃是,林如海久在南方巡边,从前查证的隐隐约约的小动作俱已成势,那青山帮明正派等等颇具武功的门派自诩为义士要替死去的老忠义亲王讨还所谓的公道,辅佐西宁郡王水湛登基,口号都甚是明白,道是:忠义亲王忠肝义胆薄云天,西宁郡王名正言顺承天命。此乃草莽众人受人财务替人办事,岂不知如此明目张胆一旦举事不成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一点退路都没有。而更为糟糕的南方几省大员已有几位完全归顺了西宁的指导,成了他的爪牙,富裕江南鱼米之乡,华美江南银粮丰富,这江山的堡垒偏偏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古人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今再心慈手软只怕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