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还不及问,就有方才进来的袭人从旁说道,“姑娘,这可是北静王送我们宝二爷的,叫什么鹡鸰的念香珠,还是当今圣上亲赐的呢。二爷自个人都……”
宝钗正欲恭维几句,话未出口,却听黛玉斥到,“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也来戏耍我。”边一把推开锦盒,忽有想起圣上和北静王不是哥哥和大师哥么,怎么又好跟外面的男人比?不觉心下懊悔脸颊微烫,只是宝玉是不知她和圣上北静王相熟的,可见他是什么人拿过的东西都要送她的,拿她当什么样人了,林黛玉何时要成了专收藏别人扔那不要了东西的?
宝玉见如此也是好没意思,偏又有袭人连话都说完,绿了脸儿站在那儿不敢出声,心想自己莽撞了倒把袭人也搭上,更加伤感。
如此一来,黛玉更加恹恹的不很精神,众人也是不奈的去了。未免就有各人家丫鬟婆子的说些林姑娘刻薄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话,幸而黛玉总不出门,也便不知。
这里众人去了自是清净,紫鹃服侍姑娘躺下,安置了淡绿的芙蓉枕,展开粉色的戏蝶衾,放下细密如丝的红绡帐,片刻黛玉就昏昏沉沉的似是睡下了。她便坐在门口绣起手中的物件,雪雁那丫头一回贾府又成了笨笨的样子,说她时她动一动,不去找她就不知她疯到哪儿玩去了,先是紫鹃常埋怨她不知心疼自己姑娘,如今姑苏里处这半年,哪里还敢看轻她。只是觉得不像一伙人,手头活计不少药她操心,那雪雁正从刺绣的祖宗那儿过了都不帮忙,真是拿她无法。紫鹃想着,罢了,知道她更比自己对黛玉的事儿还上心,那样便好了。
“在这儿,尽管拿去吧!”黛玉忽然轻轻的似乎在跟谁说话,便见她欠身起来咳嗽不止,脸色苍白。
“姑娘你说什么?”紫鹃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过了,倒了一杯温茶给黛玉漱口,又是轻柔的捶背揉肩,“怎么姑娘小时都从未说过梦话的,莫非是魇着了?”
黛玉气息渐平,才蹙眉深思,不解道,“那姐姐要不告诉别人才好?”
紫鹃笑道,“姑娘把紫鹃看成什么人了,饶这么委屈人家还只管叫姐姐哄着我。”
听如此,黛玉也是觉得忽然回来还是心有余悸太小心翼翼了,真是怕伤了人心。才舒心了,也不争辩,只说,“刚刚明明该是睡着了的,却是真真的又看着一个秃头和尚进来向我要什么宝鉴,我因不知是怎么个东西只说没有,他又强说天下独我这儿有,硬是磨着人要,我怕了才开了个箱子叫他尽管拿就是。”
紫鹃更是不懂,却听外面有人敲了碧纱窗,“笃笃笃”的吓人一跳。
“雪雁还不快出来,姑娘都给你吓到了!”紫鹃一猜即中。
“果然你是个聪明的,只怕姑娘都不及你半点呢。”万籁俱静,雪雁活脱脱一只披了人皮的小兔子,白裙蓝领别着块月白色的手帕,十分娇俏。踩着门槛向内笑到,“太太那里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去呢,还不快去!”
“偏你总要打趣紫鹃姐姐,好言好语的能噎死了你?”黛玉招手到。
“罢了,不用替天行道了,姑娘要是管,就冲这小蹄子一天不给我找事就不舒心的样儿,一辈子也是闹不清的。”紫鹃梳了几遍头,一面嘱咐了雪雁才醒等话,趁便挠了雪雁胳肢窝才娇笑着走了。
这里黛玉问道,“可知叫紫鹃什么事儿?”
“还说呢,我瞧准时要问咱们回来都带了什么?真是不像话,咱们回来也几天了,就没个人来说一下怎么处理的事情。那么大的府宅,老爷又好收藏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如今全给卖了都不给主人个交代!”雪雁嘟囔道。
“说这些干什么,若不是水伯伯嘱咐,要考考他们到底是不是善良,能不能担当重任,你当林黛玉真个人不敢说话了么?”黛玉气焰怎么也高不起来。如今是家国大事,水伯伯也是奉了父亲的意思才这么办的,父亲偏好听什么穿街而过的和尚道士的话,只好忍耐了。
“小姐别这会儿这么说,就您这心慈的性子,一会儿一见老太太就心软了,再见个什么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更是心疼了。”雪雁暗暗不平,傻小姐啊,你还不知外面有人开始传你的坏话了吧?老爷在时虽也是客,哪里就如此了,如今带了这么多财产来,偏他们竟狼心狗肺的这么编排起来。
“算了,我是什么都知道的,姑娘心里有数就成。”雪雁边为黛玉拢头边又是问,“老嬷嬷们偷懒也就罢了,怎么小丫头们也不在?春纤儿呢?”
“这会儿知道操心了,刚刚还不知是谁跑出去了十万八千里呢?”黛玉含笑到。
也顾不上谁在不在,雪雁指自己到,“我跑出去十万八千里?”这丫头虽然比黛玉大着好几岁,却是极其孩子气的,一脸惊讶写的十分明白,眼睛睁的比嘴巴还大,“我要是什么时候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了,才不叫小姐住他们家呢!……”说的叽里咕噜一堆话都不喘气,才又问,“方才姑娘和紫鹃所说的莫不是风月宝鉴?”
忽然才想起那股熟悉是为何,竟是从前宝钗来时送的礼物,后来也是在林子洞见过那个呈放的地儿,黛玉欣喜到,“是了,那却该是你收着的,可记得放哪儿了?”
雪雁转了一圈,停在墙角一个硕大的褐色楠木四角方箱前,如释重负的深深叹了口气,“就是这个了。”
把黛玉笑的前仰后合,指旁边一个黑色新漆的八宝箱说,“必是这个不错的!”两人各不相让,及至打开却居然两下都不在。
急的雪雁跺脚道,“怎么竟丢了不成?”才又翻出入账的本子来,居然果真就是黛玉所说的那个箱子里的,急的雪雁直打自己,“怎么我这个收东西的倒不如滴事不管的大小姐清楚,这那天还不把我自个儿丢了?”
“少胡说,”黛玉道,“可知明明记着是该有的,这忽然不见必有缘故,也不定就是刚才那个梦有关的。”
深思片刻,恍然大悟,“是了,不必再查了,必是那疯和尚取走了,只不知这风月宝鉴究竟有什么好处,快去找出咱们从黛山带回的册子来!”
这里雪雁又是一阵翻箱倒柜,几天来又是为分派礼物等事手忙脚乱的,那些新从姑苏带来的书尚未正理分类,恰巧紫鹃回来看着一片狼藉,吓了一跳,却不似往日那么多话要与雪雁争闹,急急的寻了黛玉说话。
原来说的是去岁凤姐戏耍贾瑞的事儿,如今还是在床上不省人事,忽然就有个癞头和尚来送了个宝物说治那邪思妄症。黛玉嗔道这么些无稽之谈何必说给她听,便说起正事不提。
原来紫鹃说的是,王夫人因黛玉天生怯弱不胜操劳,而雪雁又是淘气不成事,才带来的那个春纤也是一团孩气,嘱咐她要更加小心在意的照顾好姑娘。还说了,叫姑娘把这里当做自个儿的家,千万不能客气反倒生分了才好。
黛玉听罢才道,“如此多谢二舅母了,只是没再有别的话了?”
紫鹃不解,道,“太太是个大善人,只这话就可看出来的,姑娘你该宽心才是,别的话也就是叫我们多劝劝姑娘莫伤怀了哭坏了身子。”
“这是你心里话么?”黛玉忍泪问道。
“姑娘……”紫鹃犹豫片刻,扑的跪下,“紫鹃笨拙,虽是老太太的丫头,但是既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紫鹃知道太太自来不喜欢姑奶奶,因此上从来都是不愿多管着姑娘,如今咱们从南边回来几日,却闭口不说林府家产的事儿,多半是……”
“你不用讲,我明白!”黛玉扶起紫鹃,叹气到,“以后什么家产的事儿不可再提了,你肯这样明白的告诉我,我从今后还如以前一样待你。”
“谢姑娘,紫鹃知道姑娘并不是她们说的那小性儿的人。”紫鹃哽咽到,“只是听说那宝物好像叫个什么风月宝鉴来着,因宝姑娘说好像在姑娘这儿见过,所以只怕会有人来查问的。”
“宝姐姐记得?既如此,我可也没有忘了是她送与我的,不怕她们查问。”黛玉好笑的,想着还有谁能耍出什么花招,她林黛玉无父无母的没有挂念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紫鹃看黛玉如此镇定却是急出了汗,正没奈何时,只听“找到了,找到了”便有雪雁手舞足蹈的捧了个册子过来,“小姐你看,这画的正是咱们收着的那个风月宝鉴的样式,注释说是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
黛玉接过这书册,想她第一次去黛山时见到这书册首页上的“鼠王率众恭贺姑娘芳辰”时何等惊诧,第二次再去时偏是知道除却自己竟无人能认得路径,且听从水伯伯的旨意拿了这书册回来,只是她本淡薄,未取一丝一毫的金玉瑰宝,更兼事情烦扰不屑于毒药仙草的名号,无瑕去理会什么玉女心经,此时此刻却忽然因着一个梦才找寻了出来。托着二指厚的书册,却是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看那最后一页,乃是画着四幅图,分别配着几句话,那第二个便是风月宝鉴,亦是标注了功效和洞中位置,果真的十分纳罕。此时却不及细看其他,竟一目十行的返回去前面,片刻便是完毕,叫雪雁帮着将书册裁开装订妥当,紫鹃却是不耐那么些字呀画的去做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