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水天渊要考验了他侄子,才又说,“你世叔在时,曾有也是江南的甄家,做得是钦差省体仁院总裁的,为他家公子求亲,林家便没有应,可知是早许了贾家的。”这一番惊讶更胜,弄的水洛十二分的愧疚沮丧,怎不担忧妹妹的闺名因了这许多人的惦记受损不虞。
这般的情景便是在黛玉面前也是演过几遍,把个小姑娘羞的无地自容,每每的嗔怪了他们才肯罢休,竟渐渐的不愿招惹他们,心想着越来越大了,这种话还是少提的好,宁可安心的过些许江南自由的生活,也强似空玩乐了对自己说谎说回北边了还有这好日子。正如此刻,一个人屏气凝神的呆坐石矶上参禅悟道描摹着下一个日月的故事,回想着贾府中的人情世故考察着此后的所作所为。便是久了又恍恍惚惚来到了一个熟悉的所在。
不觉抬头看时,眼前是一辉辉煌煌的朱色高楼,正是那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璃头,怎一个富丽辉煌了得?偏又是上有一扁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黛玉不觉好笑,这样仙境般不见人烟飘渺无稽的地方何以有这样不伦不类的对子。正纳闷间,却是前面回廊处转过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看时不觉感叹,正是: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及近时,黛玉不由叹道,“别来无恙”,却是心下不明所以。这也无妨那仙姑喜上眉梢,“近因妹妹人间多悲,才会齐了西梦仙姑及痴梦、钟情、引愁等姐妹请了妹妹来游历一番,好消解些你的烦恼。”
黛玉灵性却是比那贾宝玉果然要好些,“如此谢过仙子姐姐了。”
“那里来的这些客套虚言,”那自称警幻的道,“便直呼姓名或者称呼着姐姐妹妹就是了,如此虚礼却哪里还是昔日的绛珠了!”
黛玉一惊,更是明白这里比别处不同,看下处却果然是香烟缭绕琼音袅袅酒香甘冽曲音凄婉,众女子皆是鲜妍妩媚风流袅娜,所谈所唱俱是聪明难得深藏玄机。
黛玉只不在意,倒是那西梦向来疼她,十分的顾念旧日之情,殷切的告诉黛玉,“妹妹近日可得了两本奇书?”
黛玉便知是问从黛山林子洞得来的那两册书,不知此时问起是何意思,于是方如实相告。
那仙姑才徐徐道,“那一册《毒药仙草》所记唯有世间一些奇异值下毒解毒之药草,以供你日后防范对付那许多的小人的不轨之心,你该按例收几样在身边才好,不可不看反浪费了它们,再者也指不定日后还要靠了她去积些功德。”
黛玉从前只是翻的一页,十分不屑那下毒使蛊的暗害计策,此刻却知道后面是许多的解药,便也是心下暗暗筹谋,想道,我若学了时不去害人只去救人倒是一桩幸事,也不把可以防身放在心上。
再有西梦仙子又道,“还有一册乃是警幻她们太虚幻境一干姐妹心血之作的《玉女心经》,所载无非是些禅宗佛道之类的心法,你读熟了时,自然也就修行了其中诀窍功夫,更是强身健体治得百病。”
黛玉笑道,“果然如此,世间百病却是十分的好医了!”
众姐妹自是专心听她俩说话,听此一言竟是全莞尔而笑,黛玉十分的不解。
却是度恨菩提接道,“妹妹敢是什么都忘了,那书册上的文字哪里是凡人能晓得的,他们看时全是另一回事,比如这心经在咱们读来就是修行的心法,在常人读来却是一些悲情哀愁的诗词歌赋罢了。”
如此一解,黛玉甚是明白,只苦于没的去解救大众了,更是觉得可惜可叹,才又是垂下眼睑沉思。
这里警幻催道,“怎么这么快时候不早了,该送妹妹回去的,快快演一曲《红楼梦》来?”
却被西梦止道,“妹妹倒是不必了,如今绛珠妹子不必神瑛侍者一般愚钝,且又得你我姊妹之教化正该教她自己去开解才好。”
警幻叹道,“也罢,只是还要嘱咐一句,今日绛珠妹妹你回去了,一会儿便要有我妹妹归册的,只可气她投身那里却竟是要这般如此回来,半点不肯苦修了全按着册子行事。这事多少和妹妹有些关联,只盼妹妹听了不要过于悲愤才好,说随缘说听天由命那都是太过狠心的,只是别人之事实在不可强求,没得反折磨了自己叫姐妹们过意不去。”
黛玉也不甚明了,便一一答应了穿花扶柳而去。正是行到不知什么地方,忽然看到宁府里贾蓉的媳妇,便是那情同姊妹的秦氏可卿正合一黑一白两个凶神恶煞的小鬼笑谈,真个是午夜惊魂的景象。
黛玉焦心跑去,正是听可卿说道,“不劳二位相送,怎么姐姐妹妹都如此忘事的,没个人去接迎了我?”
那二位也是好言好语的说:“看仙子说笑了,那里不是来了一个?我们却是该告辞了,冒昧打扰了清净仙境还盼别介怀!”
“哪里哪里,如今可是我万般无奈下求的您二位的!”可卿却是边答应着边回头看的,诧异道,“林姑姑,怎么是你?姑姑不是在姑苏的,怎么?”
“这是要去哪里?”别后数日,两人正是有许多话要说,却是黛玉惊讶可卿何以和那传说中的无常鬼一路行来,可卿奇怪黛玉怎么从天而降如履平地,两人果然是此刻忽然领悟了从前的万般亲切非常信任有加,俱是握手而笑。
“也罢,本是说路远三千的没打算去跟你告别的,没想到竟然这里遇见了,叫我怎么不欢喜呢?”可卿分外不舍,“今儿我一走恐怕是再不能见了,琏叔叔来信说过些日子你们也要回府去的,从前我便看有些人待你不怎么顺心实意还替你排解着,以后全要自己上心的,我们那边不堪的很,也是再去不得了……”
从此后天上人间一样愁,从此后姐妹那堪长相离,纵有那千里共婵娟,却不知亦有阴晴圆缺古难全。任两个仙女似的美人洒泪不绝,也改不了终有一刻需分别。叹人生,富贵荣华终有尽,看今朝皇子公主不是一样赴黄泉!黄花寒后难逢蝶,秋雨早散不作别。
“姑娘,都快二更了,天这么凉,该回房了。”紫鹃雪雁一边一个的扶了黛玉,拾阶而下。黑漆漆的天空低矮难看,一声乌鸦惊叫着向北飞去,黛玉疑惑的问着贴心的侍女姐姐们,“可是我竟睡着了,坐的偏生有这么乏的,家里不曾来什么人吧?”
琉璃花灯引着一行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们绕回了闺房,外面站着踱步的水氏众人,忙忙的接了来,“小姑奶奶,你可舍得回来了!”
是夜,黛玉安睡甚妥,再精神时思索梦中幻中之万般景象,逼真之极在情在理之极,复翻捡出早随手丢在书箱里从林子洞带回的书册阅览不提。竟是才有十来日工夫,从京都所来之信已知秦可卿香消玉殒,不说水氏兄弟也是十分善感难过,也休提水天渊如何叫水澈不计前嫌好好的容他们操办丧事,只需交待此间何种情由。
秦可卿虽是早为人妇,毕竟还是年少,更兼并不是那天生怯弱的人,如何就忽然亡故了呢?好一个擅风情秉月貌的女子,正当妙龄而香消玉殒,怎么不可怜复可惜?
所谓多事之秋,甲寅年的秋天最是让人揪心,原来自黛玉去之前,可卿身上便是有些不痛快的。她兄弟秦钟和宝玉在学堂里闹事不过是芝麻般的小事,只是朝廷的风向总有些不顺,偏偏一丝不落的都能吹得到闺阁之中。向来政治是波诡云谲,朝廷晦暗不明,从来人们也是不许女人参与政治的,但是又偏偏许多时候要拿女人出来做筹码打掩护,譬如昭君文成和亲譬如西施貂蝉演出美人计,无不是被许多因由所迫而行。
正如当今,寻常百姓只有日子安稳,凑合着吃饱喝足穿暖就万事大吉的,哪里还操心家国大事,只盼着新皇上不是个夏桀商纣之类的暴君便是幸事,更不贪图太多,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正是那天下之大何人不有。隐约听说是有江南甄家等等伙着京中贵胄冯家卫家等等进来活动频频,常常的是三五一小聚六七一大聚的出入西宁郡王府,那里虽然是在北郊之外,只凡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里虽不是荒郊野地可相比他处繁花似锦仍是清净的很,忽然间过往频繁了哪里不引人注意的。也亏的是新皇登基不久,初看之下根基未稳,也不愿多事,一个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又是兄弟怎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一个想着江山本是我的付出血的代价我便也要讨还个公道回来,如此暗暗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力量俱是小心翼翼的随势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