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鸳鸯也有意说道:“姑娘在园子过的可好?”湘云自然答好,却是瞧不出鸳鸯脸上的担忧神色,偏还不如探春兀自在园中凭栏深锁眉,李纨一路疑窦满腹。
荣庆堂老太太白发苍苍,虽是红光满面,到底不似先前精神。邢王二夫人坐在下首,熙凤与宝钗都是立在下面。琥珀细细的给老太太捶着腿,鸦雀无声。
进得屋来,李纨规规矩矩的与众人行了礼,她婆婆王夫人乃是深恨她宝玉的大喜日子时不肯来,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湘云却是径直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好一阵亲热。
“你这云儿,竟也不知想我老婆子,若不是叫你来,怕是都忘了我这里了!”老太太搂着湘云埋怨似的笑道:“来了就猴在我身上!”
湘云不好意思的从老太太身上爬起来,为老太太整整衣衫,才又好好的坐下来。故作乖巧淑女般撒娇着笑道:“云儿哪一日不是想着老太太的,不然鸳鸯姐姐才去叫就飞了来么!”
史老太君也是点头道:“好孩子,这里如今也不是你们来的地儿了!”复又道:“快去见过你二嫂子!”
“二嫂子,二嫂子不是还是从前那样儿的辣子一个么?”湘云仰头冲着熙凤做个鬼脸儿。
熙凤便道:“老太太您看,不说云儿是千金小姐,就是这么大了,还这样孩子似的做鬼脸儿,说出去谁信啊!偏她还这么调皮,不知羞!”
湘云盯着熙凤还看不真切似的,便站起来凑到她面前,笑道:“二嫂子定然是又吃着琏二哥哥的醋呢,瞧着小脸儿气的都蜡黄了!”
史老太君便指着湘云道:“休和她打混儿!来见见你的新二嫂子!”说着又道:“宝玉媳妇儿,也来见过你云妹妹。”
自来诗书礼教之家都是媳妇和小姑行礼的,因此那宝钗也只能娉婷的上前,低头叉手福道:“云妹妹!”
湘云从来是甚么事儿也不放在心上,因此倒不是有意装作未见宝钗,只是此时再见忽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竟然不知该如何的说话。故而虽是进得屋来便瞧见了一身大红裙子的宝钗,却不曾说话。此时见宝钗仍是那般的貌美端庄不语含笑,以她单纯的心意便揣度着如今定然是过的很好了。
“湘云见过二嫂子!”史湘云不敢废了礼数,便是按例回礼。
这里姊妹重新见过,却听王夫人道:“钗儿,史大姑娘,今后也不用多礼。从前都是一处玩大的,如今还是姊妹相待的更随分些。”
宝钗便笑道:“是!”
史老太君听了倒是微微不愉,湘云却甚喜宝钗的不谄媚。竟不料那邢夫人今日如何也多话起来,从旁笑道:“琏儿媳妇从前也是和她们姊妹一起长的,进了门都是行媳妇的礼儿。现在怎能例外了,日后便规矩也没了不成!”
宝钗虽是尴尬,却是镇静如常的施礼道:“媳妇知道!”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熙凤进门的确是一切如那不曾到过贾府的女孩儿一般。纵然是王夫人用她来管家,面儿上也从无半分失礼之处。
邢夫人这话纵然没有护熙凤的心,熙凤听了也是十分感慨,竟不知多早晚还是自己的婆婆来护着自己。不比那王夫人明明亲手安排的那春宫绣春囊的事儿,却偏偏先蒙了自己一招。
熙凤心中多有思索,见气氛多少有些不大好,便笑道:“这大晚上了的老太太找云妹妹和大嫂子来,却是有正经事儿要说的。”
李纨与湘云都是诧异,忙问是何事。史老太君却是觉得此事不好开口。便使个眼色与熙凤,熙凤悄悄便将那事儿三言两语的与李纨说了个大概。李纨悄悄捏捏湘云的手,领了她避到屏风后面与鹦鹉翡翠两个说话。
只听老太太招了周妈妈进来,便说道:“老妈妈,这是你们老爷的书信,下去后千万要给姑娘看。再有就是,今儿卫家来人说他家老太爷病重,一定要瞧着他们公子尽快的娶亲。没奈何姑爷便去了你们老爷的任上,已经说定了娶亲的事儿。”
那周妈妈自是疼爱湘云的,听此怎能不唬了一跳,又不敢多说,便问道:“莫非已经定了日子?”
史老太君却是掩面而泣,呜呜咽咽的说道:“这里太太们都是知道我素来喜欢女孩儿的,偏偏一个个大了都就走了,辜负我一片心!”
说的甚是哀戚,熙凤忙笑道:“老太太净心疼女孩儿们,都不知道疼我一疼,怎么能一棍子全将我们桰死,瞧瞧我不是一日不离的守着老太太的?何况以后还有宝玉媳妇也守着您,难不成要云妹妹在家也陪您一生。”
知道史老太君为迎春亡故与黛玉另觅的事儿伤感,熙凤不由的就是打岔。
老太太才又道:“偏偏一个个都还赶的这样急,当日迎丫头走的时候就是,才说定的亲,却是没过了十天半月的功夫,连嫁妆都不曾备的全乎就成了亲。不想到了云儿这里,不过是今天得了信儿,却是七日之后便是黄道吉日。我说能否再推几天,卫家却说是再不能晚的了。”
屏风后湘云不禁呆住,怔怔的面无表情。小手紧握,香汗淋漓,李纨看在眼里便将她柔柔的拦在怀里,悄悄道:“云儿也成大姑娘了,再不可淘气了!”
史湘云呆子似的,只恨看不清外面情形,凭她如何英姿豪迈也不好在长辈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出去。只听周妈妈道:“这样催的紧,可如何……”
“你家老爷早便备好了嫁妆在家中,这几日你且带着小姐好生的做嫁衣便好,运送嫁妆的事儿自然有人来办的。”史老太君温吞吞的说道:“听说黛儿不在园子里,不知到时候能回来么?”
“老奴不知,这事儿怕是得问潇湘馆里的姑娘们!”那周妈妈道。
“你家老爷又不在,少不得云儿要从这里出嫁的,烦劳你去说与那些个姑娘,好歹和她们说一声儿。”史老太君到底是稳重,也不看王夫人宝钗等那铁青似的脸。
再不想史湘云忍不住冲出来,扑在史老太君怀里道:“老太太……”
搂着怀中娇羞的女儿,老太太也是感慨万千。只听湘云呜呜咽咽道:“为何叔叔竟不肯派了人来接我回去,怎好在林姐姐的家里……”
这其中倒是蹊跷,哥哥已逝,仅仅留下这么一个侄女儿要出嫁,做叔叔的怎好狠心不闻不问似的,任凭亲戚做主。
原来,史家虽是也有许多的分支,继承爵位的这一脉,便是湘云的父亲却是独子,未曾袭爵便故去了。她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伤悲,奈何家中总要有人继承,便从子侄中过继了史鼎。到底也是不甚亲切,老太爷去后,家道便尽显中落,才有她婶母的不淑。史湘云的日子便更加不堪,这才将来一趟贾府当作逃离苦海一般。
少不得又是熙凤等人劝过了老太太又是劝湘云,人多口杂的也说不了什么贴己的话。熙凤便笑道:“又不是出了门就见不到了,何苦这样哭哭啼啼的像是……”
老太太也道:“打嘴,打嘴,说的什么话!像什么了?”
笑闹一阵,宝钗终是恪守新媳妇的娇羞,并不多言。湘云看在眼里,在想想自己嫁为人妇之后还不知什么情形,更是难过,当下仍是别过不提。
才自角门进了园子,便有侍书在那里侯了多时。问了什么事儿,李纨便令湘云回怡红院去,自己顾不得天晚,即刻去了秋爽斋会了探春。湘云到底害羞,想去又不敢去,李纨便也是笑她终究是有这么一天的时候。
秋爽斋探春闻知此时,才叹道:“当日凤丫头来说二哥哥大婚的时候,云儿还笑他们仓促,如今可叫凤丫头说中了,云儿的日子也不比二哥哥宽松。倒是二哥哥与宝姐姐都是相熟的,又是从自己家里接出来拜堂,还好说些……”
“瞧我们三丫头,竟像是经过了多少这样的事儿似的。”李纨笑道:“眼下,用咱们做的不过是帮着云儿做做嫁衣,嫁妆自由老太太派人去到史家去料理的。倒是眼下,他们家没人主事,史老爷是说的要云儿从咱们这里嫁出去。偏偏林妹妹又不在家,可如何是好?”
探春思索片刻道:“天台山虽是远了些,那蒙古大汗的脚程自然也不弱。若是林姐姐想回来时,来来去去有个四五日怕是也可以了。”
“若是不回来呢?”李纨却是隐隐的有些担忧,这园子里的姊妹数她最大。虽是探春在管家,却究竟出了什么事故她不能推辞了事。
探春笑道:“就是林姐姐不回来,余者也不比操心。云儿和林姐姐最是亲近的,她的事儿林姐姐更比别个看的要重几分,绝不会不管不顾的。咱们只管怎么好怎么高兴怎么办着,等林姐姐回来还得找她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