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觉的浓雾萦绕,只影不见,恍然是荡到了青埂峰下。心中缠绵悱恻不知有何以之时,却瞧见说说笑笑的来了几个面目甚是熟悉之人,都道:“妃子何必犹疑,我等都是托他绛花洞主的爱护,才这样早早归位。偏偏妃子还有许多事儿不曾办成,何况泪已还尽,怎能为了誓言抛了天道?”
又有一人道:“如今风月宝鉴,渡恨宝剑,钟情引忧箭,痴梦引愁笺四样儿红线已几齐,妃子该去了……”说着一伸手便是将黛玉推的趔趄着后撤几步,登时惊叫道:“宝玉!”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紫鹃在陪床上骤然惊醒,头次听黛玉说梦话,怎地却是唤的宝玉,甚是蹊跷,忙趿拉了鞋摇醒黛玉。
黛眉蹙,明眸失神,看枕边已然浸湿,半晌才道:“昨儿宝玉成亲可有什么事儿传来不曾?”
紫鹃摇摇头,答道:“雪雁只说一切皆好,瞧着二爷精神气儿不错呢!”
黛玉低头,“噢“了一声,玲珑心思绪翻飞,又问道:”咱们的礼儿可送去了?”
“姑娘送的碧玉雕可是水乡雅韵的头号能手专为姑娘寿辰做的那盏琉璃灯,那珊瑚更是宫中最上乘的珊瑚树,春纤儿不是说太后都不舍得摆出来的么!”紫鹃似是数落着,便去端着静心安神的茶与黛玉。
拈了净白的茶盏在手,将帕子搭在茶盏下才凑过去,忽然又是问道:“昨儿晚上让姐姐烧掉那些诗稿,可做好了?”
紫鹃笑道:“姑娘怎么又提起了这个,宫里来的那些姐姐哪一个不是抢着去做了?”
黛玉不好意思的笑道:“是了,我竟忘了她们。以后……“
“姑娘!”紫鹃不满道:“姑娘答应了那个什么蒙古大汗的邀请,明儿人家可是说的早上来接姑娘去呢!”
黛玉无奈便由着紫鹃服侍着躺好了,紫鹃还道:“姑娘可别嫌紫鹃话多,紫鹃只是看着姑娘如今这般周旋不是回事儿。那皇上和南安王都是待姑娘极好的,偏偏姑娘给撺掇着都成了亲。如今还有那北静王日日的送东送西的来,姑娘却要和那蒙古的大汗私下里……难不成姑娘打算要去塞外?”
黛玉听了便拿帕子蒙了脸,紫鹃只得与黛玉掖好了被角儿,悄没声息的睡去。
卯时三刻,黛玉便令人请了妙玉来,姊妹二人携了丫鬟同往,却不坐自己的公主銮舆,自有铁贡真亲自驱车来迎。马轿中陈设一新,暖融融处处喜人。因是黛玉所说的要带了姐妹同行,他便也只得笑着见了礼。
当晚宿在酒家里,一路黛玉与妙玉同在那严严实实的马轿中自与妙玉说笑,却并未与那铁贡真说的只言片语。纵是如此,一路行来一路芳香四溢,更兼轿中时常有姑娘声音嘱咐众人歇息,已然让那些风尘仆仆的随行之人皆是俯首帖耳。
第三日将近暮时,终于进了天台山境内。山下的无名寺院中,铁贡真早先锋来安排了住处,柴房虽是简薄却干净整洁,便是素有洁癖的妙玉也住的安然。
山中清冷,却掩不住繁花似锦的兴盛之态。夜中星犹璨,人不寐,独步庭中,万径仁人踪灭。
“姑娘,仙姑!都什么时候还这样拼命的读的什么书?”铁贡真已听的出此乃黛玉的小丫鬟雪雁的声音。
那向来安静,并不如黛玉一般爱笑的女尼便于她娓娓讲来。
“寒山子,居天台唐兴县寒岩,时往还国清寺。以桦皮为冠,布裘弊履。或长廊唱咏,或村墅歌啸,人莫识之。闾丘胤宦丹丘,临行,遇丰干师,言从天台来。闾丘问彼地有何贤堪师,拾得,贞观中人。后寺僧于南峰采薪,见一僧入岩,挑锁子骨,云取拾得舍利,方知在此岩入灭,因号为拾得岩。此二僧皆有禅诗传世,明日便是拜谒,怎能不临时也薄一回佛脚!”
那雪雁便笑道:“明日上山还要废些体力,如今还不早些睡下,何况这些诗姑娘和仙姑早便熟记于心了!”
纸窗内,两颗脑袋微微摇动,便又有那雪雁说道:“哎呀,佛祖是不会怪罪姑娘和仙姑没背全那劳什子的禅诗呢!若是计较了,岂不是雪雁这等不懂诗文的要遭殃?小佛你说呢?”
那佛儿笑而不答,雪雁唯有气哼哼的闷坐着去了,暗暗悔恨怎么不叫了紫鹃跟来。如今自己好说歹说的也哄不动黛玉,真是心焦。
第二日,天不亮一行人便乘了车马别过寺僧上山。行至半山腰,黛玉才惊喜道:“姐姐你看!”
却听轿外人高声道:“姑娘想来是不曾见过这四月桃花吧?”
正与妙玉念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同时而发,黛玉捂嘴悄笑道:“诗如何不知,只是竟不曾亲见过罢了!”
车马再往上便不能前行,黛玉妙玉等下了车,便有步辇接着。莲步轻移,只能上辇。幸而众人都是备了许多面纱,一众女客都是罩了密实。如此一来,更是能四面八方的欣赏山寺四月景象。
自一处高崖上行过,黛玉不禁“咦”的一声令人停下,招来雪雁春纤儿两个扶着下辇而行。妙玉见异样自然也是唤了小七与佛儿两个搀了,几个步步紧跟的随着黛玉去那崖边。铁贡真见状,忙不迭的令四个精神矍铄的仆妇跟上来,终究不放心又自己跟了去。
但见那崖壁上有诗云:余自来天台,凡经几万回。一身如云水,悠悠任去来。逍遥绝无闹,忘机隆佛道。世途岐路心,众生多烦恼。兀兀沈浪海,漂漂轮三界。可惜一灵物,无始被境埋。电光瞥然起,生死纷尘埃。寒山特相访,拾得常往来。论心话明月,太虚廓无碍。法界即无边,一法普遍该。后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丰干”的名讳。
“可惜一灵物,无始被境埋。”竟如通灵宝玉一般,如此碌碌无为终其一生究竟是不妙,到底可惜可叹!黛玉不觉便伤感道:“寒山拾得二僧我辈皆知,却从不闻丰干也留下了禅诗……”
“可见生前多得意,死后也是一场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倒是最喜乐的。莫若丰干,从来都是咱们说起寒山拾得的陪衬,不想也这样彻悟……”妙玉垂首沉思。
铁贡真本欲来此与黛玉同游,不想黛玉却带的是个俏丽女尼而来,便多少心中不大乐意。及至此时听她两个说的淡泊,竟然是惺惺相惜一般。人之再丰功伟绩又如何,便譬如当秦始皇那唐宗汉武,还不是化为一柸黄土掩去多少风流。
这正是:玉堂挂珠帘,中有婵娟子。其貌胜神仙,容华若桃李。东家春雾合,西舍秋风起。更过三十年,还成苷蔗滓。
见黛玉沉迷,铁贡真不禁出言道:“走吧,山上风光更不与这里相同!”
同行几日,始终未以真面目示人,铁贡真依然如故的对黛玉等十分礼遇。黛玉竟是为他那千里相思感动,悄悄的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冷若冰霜妙玉姐姐,暗暗好笑。
红尘一梦梦有醒时,万法归宗法有失灵地不知这屡出名僧的地儿,可否是妙玉姐姐的出尘之机。只是,自己这一相情愿的苦心可否有人能甘心接受……
遥遥望去,青砖青瓦的寺庙飞在山端。青云缭绕如碧波荡,偶有鸟鸣上更幽,伫立不觉有些晕眩。千愁万绪不觅踪迹,再瞧妙玉也是兴致颇高。
若不是如今亲登山巅,如何能知一览众山小的波澜壮阔。反倒是生出去登泰山的心思,忽地听人生鼎沸竟是有人呼道:“金佛显了,金佛显了!”
随着众人目光所及,抬首望果然的西北的苍穹金光灿灿,有那千手观音熠熠生辉。山中顿时喧哗起来,却是洪钟般的悠然朗声道:“佛祖现身!国清寺清辉普照,照我朝太平千秋万世!”
众人都是山呼着“南无阿弥托福”,觺觺然磕头在地。足足有一刻的功夫,那金佛才消失不见,只听的山寺中钟鼓齐鸣,有众僧传话道:“今日金佛现身,贵客盈门,一概来拜者,皆是有缘人,请入寺吧!”
原来自寒山拾得二僧之后,这国清寺香火虽是说不上十分的鼎盛,却是每日里总有许多达官贵人或是有头有脸饱读诗书之士慕名而来。国清寺却并非大寺,禅院并不深,唯有山高成了天然庭院,并不是人人可进它寺中赏玩拜佛。竟不想,今日忽见异象,怎不别眼相待!
迤逦入寺,女施主便不能深入,只在前面拜佛。妙玉自持甚高,也是心有所感便与黛玉齐齐的拜佛。雪雁春纤儿小七佛儿以及众仆妇等皆是后面咕咚咕咚的磕头。各人皆是念念有词,各有所求。
“女施主,主持有请!”小沙弥合十深深想黛玉俯首道。
因是铁贡真给请去了还未回,那些手下之人便是惶恐的看着黛玉,却见黛玉袅袅婷婷的起身,向那小沙弥回礼后跟了进去。春纤儿待要跟上,黛玉便摆手示意不可,那小沙弥却道:“姑娘也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