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忙笑道:“快快请进来!”
一时,众人都是疑惑不已。百花茶楼乃是都中最为文人雅士所喜欢的茶楼。据传说与那善名远播的古木济生堂乃是一家,如此商人忠心善事已是奇怪,怎么还敢挑了长公主寿诞的时候求见。偏偏太后如此盛情的便要请进来,不知这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
片刻,便见一中年美妇笑吟吟的提了个篮子进来,后面跟着个俏丽的小丫头更是提着两个篮子。进了大殿,便跪下道:“老妇人给姑娘请安!祝姑娘福寿安康!”
黛玉一见那美妇人,霎时便欢欣的起身走去。俯身搀起那美妇人道:“何时柳婶儿也这样讲究规矩了!”
那美妇人笑道:“姑娘的千秋,怎么能不行礼!”
黛玉引着那美妇人与太后水澈行了礼,那美妇人才将手中的篮子掀开,顿时缕缕甜香弥漫。金汁花,乃是姑苏林家的特色甜点。是从前贾敏初到南边,不喜姑苏的吃食,便用地瓜辅以砂糖等料烤制而成,从此成为林府甜点一绝。
黛玉更是笑道:“就知道婶子这么神神秘秘的物事一定是金汁花!”
那美妇人回身对带来的女孩子道:“晴雯,快去将金汁花与诸位亲朋分了!”
贾府中人皆是吃惊的看去,他们倒不是为黛玉这般和那美妇人亲热,却是瞧着后面的女孩子。但见这女孩子可不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林妹妹,正是晴雯不错。只是晴雯已死,怎会在这里,总不会是借尸还魂。
王夫人不禁心头突突乱跳,起身笑道:“请问这位晴雯姑娘是?”
晴雯窈窕转身,娇媚一笑道:“我便是当日病了四五日,油米不进生死攸关时给太太赶出去的晴雯,太太莫非不记得了?”
王夫人先时还怀疑,等听得如此口气说话,这般尖酸刻薄的也只有这晴雯才能这样。不禁怒火中烧,指着晴雯便道:“你这个勾引宝玉学坏的狐媚子,死了倒是清净,如何又这般回来了!还不快滚出去!”
黛玉正与晴雯并排而立,美目闪过精光,冷笑道:“二舅母此话说差了吧?不说这大观楼,就是这整个黛园都是甥女儿的。如今晴雯可是甥女儿的座上宾,二舅母凭这什么在甥女儿的家里大呼小叫的!”
说的王夫人羞愧难当,双目恶狠狠的直盯着晴雯。晴雯却是死性不改,向宝玉笑道:“二爷,晴雯有礼了!”
宝玉一见晴雯,一颗心登时高兴到了天上。又且黛玉晴雯比肩而立,其风流灵巧天生气质,更是让人倾心。顾不得方才冯紫英将宝钗带走的气闷,跌跌撞撞的走来,就要挽晴雯的手。却被晴雯劈手放开,宝玉一惊之下,忙笑道:“怎地许久不见还是这样火爆的脾性。你看我这是什么?”
宝玉说着便是从胸中掏出一个红色的绢包,上秀着柔柔弱弱的一株小草。黛玉漫不经心的看着,不知何以宝玉竟有这样的绢包。只见宝玉轻轻打开绢帕,里面竟然是一截指甲。见如此,晴雯一时呆住,怎能忘记生命垂危时宝玉的深情探访,可是那只是一时的恩惠,若是宝玉真有此心,正经说一句话救下自己才是。她这命……片刻才道:“从前的玩话怎能当真的。”
宝玉不觉滴泪道:“晴雯……”
晴雯脸色渐渐阴郁,瞧着脸色更是难看的王夫人道:“太太真是好兴致,从前没见给我们姑娘办过一次生日,今儿太后娘娘和皇上与姑娘做生日,竟然也这般厚颜无耻的敢来了。”
说的史老太君也是一颤,熙凤李纨等人心头都是一紧,却听晴雯又道:“那花点子哈巴狗呢,怎么不见?”
王夫人竟不知晴雯所云是何,唯有宝玉红了一张脸道:“你袭人姐姐近日身子不大自在,就不曾来。”
“要我说是没有请她来吧?”晴雯笑嘻嘻从篮子取出那金汁花递一块给宝玉道:“没的工夫给二爷闲话,恕晴雯打搅,这就告辞了!”
黛玉也不怪晴雯唐突,只拉着柳婶子悄悄道:“这小蹄子越发厉害了,还请婶子日后多教教她。”
那柳婶子忙笑道:“姑娘可说笑了,正经这丫头还要管老妇人叫妈妈呢,如何敢调教了她?”
晴雯自幼颠沛流离的不知经了多少人贩子的手,自十岁上时才买给了赖嬷嬷,后来那赖嬷嬷因史老太君喜欢便送给了荣国府里。从此,晴雯才过了些年安稳日子,只是又险些成为王夫人为儿子清理身边人时的冤魂。荣国府中爱晴者称其为天真烂漫,纯洁无邪,毁晴者称其掐尖要强,尖酸刻薄,然而终究是爱晴者少而毁晴着多。
倘若不是黛玉因了众人都说晴雯像是自己的影子,而想法子救了她一命,也不定那洋洋洒洒辞藻华美的《芙蓉女儿诔》,已经是晴雯的在天之灵在听了。
“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宝玉喃喃自语,已然又是失魂落魄。黛玉心中一紧,也不多说,便送走柳婶子与晴雯不提。
宴席上,史老太君微闭双目,不发一言。王夫人不便说话,只得满面含笑的筹划着什么时候到那百花茶楼去找些麻烦才能一解心头只恨不提。
宁太后悄悄问起方才那个模样儿和黛玉有三分相似的女孩儿,黛玉便从头至尾细细的讲了一回。说道:“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晴雯正是因了太过风流灵巧,才招致了许多人的诽谤污蔑,从而险些断送性命。”
宁太后叹道:“那王氏不会是因为了那女孩子和黛儿有几分想象才要致她于死地的吧?”
黛玉不置可否的笑笑,谈笑间,闹哄哄的一日已过。是夜,黛园烟花如织,宁荣街一带上空璀璨。喧闹重归平静,春雨又是如丝。寂静小园,紫鹃雪雁春纤儿清梦心梦等等都是忙东忙西的拾掇着。留宿黛园的水潆支持不住,自己睡了,黛玉却是托肘沉思。
夜凉如水,沉醉间忽然有然将披风搭在背后。悠然转身,正对上雪白儒雅的水溶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禁羞涩的低头。
“每次在妹妹这里都能见到梅小姐,不知妹妹是……”水溶悄悄坐下,默然笑道。
“大师哥果然聪慧过人。”黛玉淡淡笑道:“这会子都什么时候,怎么又过来了?”
“其实这会子想过来的又何止我一人?”水溶自嘲的笑笑,叹道:“可惜有的人被另外的人绊住了。”
说罢,两个人相视一笑,自然知道所云乃是何人。可怜的水洛,自从上年百花茶楼初次遇见了阿塔莎,便再没有安宁日子。
第二日,水澈便下诏,为庆贺悦馨长公主生辰,改年号为悦丰,立时朝野震动。
展眼已是三月三,先皇周年之际,水澈率群臣于黄陵大肆祭拜。并于陵前宣布十五日之后便即大婚。天朝百姓欢声雷动,国不可一日无君,想来后宫更是不可一日无主。偏偏新皇登基数载,不曾立后,也不曾有过龙子龙孙。这样喜事,正是应该普天同庆,恭祝万岁大喜才是。
诏令一下,各处官员都是快马加鞭赶往都中。各部官员都是齐心合力的筹备庆典。
梅翰林府,静如深潭。文君俯首绣着喜服,文涛外面接待八方来宾。梅翰林夫妇却是十分不安,至今仍闹不清何以皇上突然传召了梅老爷,而后就得了册封梅文君为后之事。不知是福是祸,从来看淡世事的文君,一入深宫,不知后半生要怎样凄惨度过。父母心中,竟是将女儿此嫁看做进入牢笼!
悦馨长公主却满心愧意的常常的梅府来陪着文君说笑,每每见了梅文涛,那梅公子都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但凡不小心碰上了,便赧然参拜。黛玉心下疑惑,又不好问。
展眼大婚将至,这日黛玉正与水澈等百花茶楼里品茗。清冽的甘泉水泡的茶味道甜美,喝在人心里却是滋味不同。众人都是无言,黛玉亦是无语。
辘辘车轮之声,哒哒的马蹄声响,窗外大队的车马驶过。无数的异族人,街上百姓都是争先恐后的涌过来看热闹,黛玉不解的问道:“这是?”
水溶答道:“蒙古大汗来恭贺皇上大婚,不想今儿个就到了。铁贡真还真是神速呢!”
铁贡真是与水氏兄弟童年之时有过许多相处的时光,脾气秉性都甚是熟悉。此次借着恭贺水澈大婚册封皇后的事儿来都中,必然还有他事。想当初,铁贡真孤身出帝都时,日落之前必须离开六十里,那等凄惶早以一去不复返了。这番光明正大的回来,只怕不仅仅是来贺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