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十两银子,虽不够一人一辈子的开销,但是一年之内,是不会挨饿受冻的了。她见那人,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看露出来冻得通红的指节骨,也知道年纪不大,拿着钱,去做些小本生意,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人接过钱,对着苏清婉的方向连磕了几个响头,才离开。轿子重新抬起走的时候,柳如云掀起轿帘,凉凉道:“你倒是不把钱当前,也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那可是府里一个月的开销,你说给就给了。若是都像你这样,苏家早晚是要没了。”
苏振河听到她的声音,掀起轿帘道:“不过是几十两银子,婉儿心善,给了便给了。不要多说了,走吧。”
柳如云目光落在苏清婉的身上,冷冷的放下了帘子。
看,如今是连掩饰也不掩饰了,苏清婉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来到乾坤院,也就是那诵经礼佛的院子时,外面已经挤满了人,都是想要听方丈诵经的,也有拿着佛珠之类的辟邪之物,想要方丈来开光。他们的轿子到了门口就停下来,几个武僧站在门口,查看着进去的人手里的名帖。
青州人多,来往客商也是不计其数,每年慕名而来的人更是多如牛毛,若是每一位方丈都要见,只怕见一整年,也见不完,是以,每年普华寺都会发放类似于名帖一样的信函。
这信函也不是谁人都能拿得到的,只有前往普华寺上香时,给的香火钱多,才会发放一张,来年的正月初十,便可凭借这信函,进去听经。
苏家财大势大,自然是有的。
几人进去后,苏清婉解下身上的狐裘大衣,院子里,已经放了取暖的火盆,也不觉得冷了,一排排的矮桌香蒲,大部分已经坐了人。柳如云选了一个靠回廊的位子,跪坐下去。
苏清婉本不信佛,但是此刻,也不得不跪在一边。苏振河倒是没有跪坐下来,而是和几个生意上有来往的客人交谈起来。
等方丈来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听静了下来。诵经之时,苏清婉也不过是耳闻,从未自己跟在后面念过,现在,还要跟在方丈后面诵读一遍,半个时辰还可以,但是越往后,就越觉得口干舌燥。
而且,膝盖已经跪得有些酸痛麻木了。
但柳如云显然是习惯了,眉头皱都不皱,背脊挺直的跟在方丈后面诵读着。等这一场经书念完,苏清婉便瘫坐在了香蒲上,一旁看得早就暗暗发急的莲心见状,感觉去扶苏清婉。
柳如云撑着桌子起身,整了整衣摆,道:“看你身子这么虚,还是多跪一些时辰为好,你瞧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仍旧不觉得累。”
她说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身离开。
苏清婉有些站不稳,依靠着莲心,她并未在意膝盖的抽痛,只是心底在想着,柳如云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绝对不会就此简单的放过她。跪在香蒲上,确实难受,但也不过是酸痛而已,既不出血,也不伤心。
她柳如云若是这样好说话的人,前世也不会逼死她的父亲,夺取苏家家产了。
莲心见苏清婉久久不说话,还以为她家小姐痛得厉害,便忧心道:“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等会要吃斋饭,又是跪在香蒲上,你膝盖可受不了啊!”
苏清婉摇摇头,她若是这么回去了,指不定柳如云还要在背后玩出什么花样来,不如面对面,看看柳如云的手段。
她走了几步路,缓解了一下酥麻的感觉。想到接下来还要跪,忽而想出一个主意来,道:“你去把我的狐裘大衣拿到厢房内,然后把我跪着的那个香蒲。也一并拿去。”
这乾坤院设有供香客休息的厢房,不过里面也只有香蒲和香案而已,连睡觉的床都没有。不过,里面剪灯芯的剪刀,让苏清婉满意的点了点头。
莲心不疑有他,拿着狐裘大衣和香蒲进了厢房后,苏清婉从腰际的针线囊中抽出一根针,穿了线后,将自己的狐裘大衣用针头勾开了原本缝好的地方,取出了里面的棉絮。
这狐裘大衣说是狐裘,也不过是表面一层狐皮,里面还是有棉絮的。
莲心见状,拍掌道:“我知道了!小姐是要做一对护膝吗?如此甚好,这样膝盖就不会痛了!”
苏清婉笑道:“我不仅要做护膝,还要改一下这个香蒲。香蒲是草做的,跪起来看似软,其实硬邦邦的。你将里面的草掏出来,将棉絮塞进去。”
两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将护膝和香蒲弄好了。只是,狐裘大衣从外面看,依旧是光鲜亮丽,但里面这一层,却是像被狗啃了一样,少了一大块的里子。
苏清婉和莲心相视一笑,这样穿在身上,外人也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这里的斋饭,就是一碗没有放油,只放了盐巴的稀饭,配上一叠青菜和腌制好的咸萝卜。来的香客大多是有钱的商贾,或是哪个地方的县丞。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现在吃如此清淡的斋饭,倒也津津有味。
柳如云和苏振河并未坐在一起,女香客都是围坐在一起吃斋饭的。苏清婉便是和柳如云相对而坐。她见柳如云噙着笑看着自己,也回应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膝盖痛吗?若是难受,便提前回去,反正你也不信佛!”柳如云的声音有些大,惹得一桌的人都纷纷看向她。这里的人,自然都是信佛的,听闻一人不信佛,还要提前回去,当然都有了怒气。
苏清婉眉头一皱,放下筷子道:“姨娘,我知道我惹您不高兴了。可是这等清静养神的地方,姨娘该摒弃心中杂念,心平气和才是,以免你一人之过,冲撞了神灵,叫大家这一年的祈福,都落空了。”
她这个罪名可不小,扣在柳如云的身上,旁人也都瞪起眼来,自己跪了一上午,却因为别人的不敬,弄得一整年都不幸,那还得了。
见一桌的女人都恨恨的瞪着自己,柳如云面色一青,目光朝苏清婉看过去,带着一股子阴鸷。她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是心中澄澈一片,不会做出糊涂的事情来。”
说罢,就低头吃起斋饭来,苏清婉也没有再说下去,若是事情闹大了,也不好收场。
这一场斋饭,吃了快半个时辰。苏清婉神色不变,也不见有难受的模样,让柳如云有些惊讶了。按理来说,苏清婉细皮嫩肉的,若不是不常跪着礼佛的话,突然这么一出,肯定是受不了的。
但看她,就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莫非是自己算错了?
不过,这也只是小计谋而已,即便是算计不到苏清婉,柳如云也不在意。这么想着,下午的诵经,她便再也没有和苏清婉说话,跪了这么长时间,她自己也有些吃不消了,毕竟年纪大了。
苏清婉跪在柔软的棉絮上,加之香蒲又是软的,并不觉得难受。莲心还将香蒲的中间弄成凹陷下去的样子,如此一来,还能稳住身形。她跪了一下午,除了小腿肚子有些发胀之外,并无不适。
反倒是柳如云,还要苏振河扶着上了轿子。
从乾坤院回来后,苏清婉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柳如云这一次把她带出去,若仅仅是叫她膝盖痛,就算是她再笨,也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但是柳如云竟也没有刁难她,难道是她多想了?
这么想着,连晚饭都没有吃多少,苏振河以为她累了,便叫她回房休息了,等苏清婉走后,柳如云才放下了碗筷,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
“你又怎么了?柳如云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苏振河大为好奇,道:“你我夫妻多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现在也没有其他人,你就说吧。”
柳如云眼眸一转,神色极为难过,哀叹道:“此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下人们嘴碎说的,我已经下令严惩了。只是憋在心底久了,总是一根刺,想着老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
她一番话下来,还是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反而让苏振河更加焦急了。
“老爷,婉儿她……其实早就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这么痛快的答应了莲儿和正卿的婚事啊!真是家门不幸!婉儿时常与那人私会,叫下人撞见多次,我原本也是不相信的,但是那下人说他亲眼所见,所以我就悄悄命人去调查……事实……确是如此……”
苏振河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悦道:“此事不能乱说!我相信婉婉不是这样的人,她已经为莲儿想得够多,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不要再说了!”
见苏振河不相信,柳如云也不着急,只是幽幽地道:“老爷不信我也罢,等我寻得证据,再叫老爷看看吧……”
再说这事情过去几天后,就快到正月十五时,苏清婉想着,柳如云没有了银票,又没有等到朝廷来的货船,露出的癫狂神情时,忽然有下人禀报,说是有人要见她。
通报的下人也说不清是谁,只是递上了一份信封。。
苏清婉第一个反应是,赫连容晟来看她了。但是这信封上的字迹,一看就不是赫连容晟的,毕竟当天的假文书,上面的字迹豪迈大气,龙飞舞凤,绝对不对这信封上的娟秀楷书所能比的。
“苏府二小姐,在下乃京城商贾人家,路过青州时,不幸被马贼劫了钱财,沦为街乞,多谢小姐当天慷慨相助,让在下能归家。今天恳请小姐能见在下一面,当面答谢当天恩情。江乘风笔。”
莲心也跟在苏清婉身后看了清楚,疑惑道:“这写信之人,莫非就是当天的小乞丐?想不到他一身狼狈,竟然是京城商贾人家的公子,难怪嫌弃一两银子不够用,怕是洗干净身子,换了一身子面衣裳,乘坐着华丽马车回家的!”
“也好,我也想见见他衣着光鲜时候的模样。莲心,你出门转告他,我们约在迎客来茶楼二楼雅座,明天午后三刻,不见不散。”
苏清婉折起信纸塞进信封内,低眸。
等莲心转告了话回来,整个脸都是红扑扑的。苏清婉见状,打趣道:“怎么,那人如此风流倜傥,叫莲心心动了?不如我来做个媒,把你嫁给他如何?”
莲心羞得脸更加红,捂着脸颊好一会才道:“小姐就知道笑话我!不过那人,真的是风度翩翩,面容称得上是英俊不凡,和当初救小姐的那位,不相上下呢!”